夜宴,无妨。”他想起自己安抚这三个孩子的话,“况且,我也曾是朝廷命官,又有谁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我不利?再不济,我仍然有功名在身,若有人胆敢伤害有功名之人,便是泼天的大罪,饶是槃蛇也得掂量,你们尽可放心。” 言犹在耳,句句在理。 本该泰然自若才对,可他的左眼皮突突直跳,心里出现不详的预感。常年征战之人,先天的直觉最是敏锐,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甚至可救性命。 既来之,则安之。 许望抿了一口酒,强压下身体发来的预警,竭力沉下心应对眼前的情况。 “许大人!”竟然是槃蛇先开口,他朝许望举杯,“在下虽是一介莽夫,却也不憨傻,知道许大人对我,一直心怀恨意,常年锲而不舍地搜寻着在下大大小小的错处,可在下心中,实在是有些委屈啊!” 槃蛇虽一口一个“在下”,却不见丝毫敬畏之意。 “我知道大人觉得我欠您妻子一条性命,非要替她挣个鱼死网破,”不等许望答话,槃蛇大笑着将酒一饮而尽,“可许大人身处官场多年,圣眷正浓,也该多为自己打算。况且,在下虽看着威风些,实则就是把刀罢了!干的不就是这点勾当么?” 他咧开一嘴黄牙,决心将无耻贯彻到底,“一把身不由己,奉命而行的刀,大人又何必记恨呢?如今大人远离长安,仕途不顺,我也遭牢狱之灾,险些送掉半条命去,这对你我又有什么好处?槃蛇所言皆发自肺腑,愿大人深思。” “常言道,夫不祭妻,”王老太爷附和道,“想来这其中也不过是些小事,许大人风华正茂,许大人何必为了已死之人弄得将大好前程都丢了!自古冤家宜解,依我看,二位不如就在老朽这夜宴上握手言和,往后也好在官场上互成犄角,前途无量啊!” 老太爷这话,看似荒谬,实则现实。 寻常男丁尚且三妻四妾,达官显贵更是姬妾成群。 在他们眼中,死了一个女人,实在是一件太微不足道的小事了,许大人却为了一个死去女人,为了这么一件小事,闹得官也不做了,圣眷也消磨了,真是天大的怪胎。 “奉命而行?”许望额前的青筋跳了跳,“刀俎本为死物,借由人的意志驱使,本无怪罪的道理。槃蛇大人虽作恶多端,勉强仍算是个人,人所行之道,皆为自我权衡后所选择,何来无辜?” 许望冲槃蛇举杯,“既然槃蛇大人自命为刀,那便说出此刀为谁效命,谁又为持刀之人。” “许大人,我敢说,您可未必敢听啊!”槃蛇古怪一笑,“若我真告诉您在下背后之人,您又该如何?” “亡妻已逝,我日夜追悔,此悔终世难消。”许望饮下一口酒液,喉头辛辣,吐词亦辛辣,“唯有,刀主挫骨,刀俎扬灰,方可告慰。” “哈哈哈!”槃蛇从未见许望如此凌厉的一面,不由得怒极反笑,“刀主挫骨,刀俎扬灰……许大人真是冥顽不灵!我若告诉了你真相,你非但不感激我,还要送我去死,那我何必助你?” 若是不说背后之人,自己是个死,说出了背后之人,自己也是个死,真是可笑之极。 许望扼腕叹息,“刀与持刀之人,就算司法道上不能定这二者之罪,许望也要拼了自身性命,翻了幽州血案,找你们一一清算!” 此话一出,满堂死寂,只余歌舞依旧。 不知何时,满台子的舞姬都退出了房间,只余暮秋一人,全身心地旋转着,她面带微笑,如同最优秀的伶人,叫人看不透真正的情绪。 其他的人却没有这么好的表情管理能力了,槃蛇双目血红,双蛇头狞笑着探向前望,毒蛇吐信,大战一触即发。 “诸位大人,暮秋献丑了。” 台上这一声银铃般的呼喊,又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她身上。 槃蛇坐了回去,他冷冷地扫了许望一眼,继而又看着暮秋,丑脸上露出□□。 许望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这味道的确一般。他很难得地与槃蛇在这一点上达成了一致。 暮秋忽然从舞台中央那株桃花树的枝干间,抽出一柄长剑! 剑气如虹,身形如龙,连人带剑直直地刺入天空,如同破海而出的女鲛般矫健华美。 她的动作飒然如风,丝毫不拖泥带水,一改之前软绵的舞姿,一柄长剑被她使的如同身体的一部分一般自然,英气从罗裙间散落。 剑光如笼,将她罩在其中,那双狭长的眼中,竟然浮现出隐隐的恨意。 刀主挫骨,刀俎扬灰……许望话如长鞭,竟凌空也敲打在暮秋的身上。 喷薄的剑气,撩飞了暮秋的面纱,露出一张绝色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