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尼其实醒了一段时间了,或者说在阿塔离开前,他就已经恢复了意识。只是这孩子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的动作,他甚至没有入睡,而是木讷的看向上方,双眼中没有焦距。尤尼自己也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就好像整个身体被从内部挖空,原本支撑着肉体的骨架和肌肉全都不见了,浑身上下提不起丝毫的力气。而且这种无力还不同于生病时的虚弱,它是不带有痛苦的,只有无尽的空虚与不安,像是有人不停的在自己耳边将一根绷紧的弦轻微的撩拨却不发出真正的响声。 虚无,从生理到心理,如遭雷击后中空的枯木,如水体干涸后空余在原地的泥塘。尤尼的脑子里有千万个念头,但它们在汇聚起来之前就全部消散,像是一团围绕着他旋转的雾,每当他下定决心冲入雾中,那雾却先一步绕着他的身体分开,在他离开后又若无其事的聚拢在他的身侧。 无法摆脱,无从摆脱,看不到挣脱的希望,更不明白它们的来由。那种遭受巨大打击后的余波持续在这个孩子的体内回荡着,如钟声飘荡在山谷,经日不竭,持续折磨着他的心智。 “咔哒”门,打开了。尤尼下意识的想要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还在昏迷,但是随着那比阿塔重,比剑七轻一些的脚步声传来,他又不可抑制的睁开了眼睛。 “老...师...” 从尤尼的角度看过去,起司的上半张脸都被挡在头发的阴影之下,而露出的下半张脸上则没有太多表情,只有略微稀疏的胡茬表现出这名法师最近来不及整理仪容的匆忙状态。 尤尼本就是机敏的性格,在很多地方他甚至可以说是谨小慎微的,奔流下层区生活的经验将他锻炼成了一只胆小的野兽,任何风吹草动的细微变化都可能预示着一次影响自己生死的变动。对于脆弱的生物而言,他们每时每刻都必须活在恐惧之下,因为他们没有失误的资本。 “我就觉得在生理上你应该已经清醒了。” 起司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从一边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床边,当然他是不会让学徒察觉到自己的担忧的。这种掩饰的心情很微妙,作为老师的起司是带有伪装性的,他不会表露出自己全部的信息给尤尼,因为除了知识之外,他还要以身体力行的方式告诉学徒何为灰袍法师。 不过很显然,这句话在尤尼听来是另一个意思,男孩脸上刚要露出的表情一下子收了回去,因为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去面对自己的老师才不会出错。 对他来说,起司的人就像他身上的那件长袍一样,完全的被遮蔽了,看不到袍子下面的东西,就像是一座藏在海面下的冰山,即使意识到了,向下看去也只有阴影。 沉默,在这对师徒之间持续了几秒。起司看着尤尼,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这件事不怪你。变形术确实是很危险的法术,它会触及人的性情,会触及人内里最深层的面相。在你这个年纪,又没有经历过正规的教育,很难真正驾驭它。是我将它过早的交到了你手里,没有意识到后果。如果你因此感到恐惧,或者对施法感到无法接受,我都可以理解,那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就算你没法再施法,我也没有什么理由批评你。我希望你明白这件事。” 起司说完,起身离开,只留下尤尼在房间中继续躺在床上。跟之前不同的是,他的眼神几近绝望。 灰袍自己肯定没有想到他的这番话在自己听来和在学徒的角度听来完全是两个意思。就起司来说,他是在自己的立场上对学徒道歉,作为教导者,他教授了尤尼这个阶段不该直接接触的法术,这在魔法的教学中确实是大忌。 因为不论法术本身多么契合,在学徒心智未成的状况下授予可能会带来恶劣影响的法术就是无视了孩子不成熟的心智。 可在尤尼的看来,这句话就是另一个意味。起司的话仿佛是在说,他辜负了起司的希望,没能经受住变形法术所带来的试炼,将自己变成了这幅狼狈的模样。 如果说之前的状态更多的还是尤尼在担心会被起司怎么批评,那这一次误会就是在这个男孩的心上狠狠的重击了一下,直接将他最后仅存的一点点光明敲得粉碎。尤尼突然觉得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无处不疼,好像一连清醒了一百年没有入睡一样疲惫却又全无倦意。 他开始怀念之前的空虚,只因此时满是折磨。 另一边,起司可没意识到自己对自己的学徒做了什么,他走出房间,还很小心的关上了门。发现门外走廊的栏杆上正趴着一条黑蛇,抬起脑袋看着他。 “你熟悉地形的速度很快啊。这个房间里面是我的学徒,那孩子刚刚因为施法过度而陷入了虚弱,你不要吓到他。” “我?吓到他?唉,有的时候我以自己身体里作为法师的那部分为荣,有的时候我又以那部分为耻。虽然我自称骇人者,可是我对人的惊吓只来自于感官,但是你,你们,你们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