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月的老家叫临河镇, 名字起得和地理位置一样简单直白。 人类聚落的选择往往依托自然走势,这种特性往大里讲可以追溯到四大文明古国的起源,往小里说可以细分到每一个附近临河的乡镇,属于长距离输水管道建成之前早期人类保障生活质量的必要措施之一。 仙人从天而降这种多年难得一见的大场面吸引了许多人围观, 张飞鹤看上去很习惯这种场合, 扔下她们两个之后就迅速消失在空中, 来得快去得也快, 一副业务非常繁忙的模样。 被剩下的尹新舟和江之月就惨遭了当地群众的围观和礼拜。 活人被拜是一种非常惊悚的体验,尤其是对于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而言,不啻于是脚趾抓地级别的尴尬, 尹新舟第一反应是想要往后躲,结果大家在发现她不肯坦然受礼之后, 表情就变得更加慌张。 尹新舟:“……” 果然就算当做是一种奇异的文化差异也很难接受。 反倒是江之月很熟练地做介绍,说身边这位就是之前同大家说好的、愿意传授炼制之道的仙门道友,如无意外的话, 未来一段时间里她们将待在镇内, 考察一下开工厂的相关事宜。 镇上没什么空地, 法阵范围内大部分都是农业用地和住宅区,真要开辟新厂区的话估计还要改制这个镇上的防护阵,付费(灵石或者丹核)请相关的修士来帮忙。尹新舟听闻之后更是坚定了自己想要学学布阵的念头——日后这种工厂肯定还会更多, 总不能每次都搞项目外包, 这显然不适合压缩成本。 而既然不用考虑镇上原有的地形,那么选址就变得自由了很多。首先, 兴建工厂应该在居民用水下游的位置,最好和生活区有段距离;其次, 这段距离又不能太长, 否则会影响到法阵的覆盖范围, 凭白增大灵力的消耗范围。 确定了需求之后,需要解决的就只剩下了数学问题。 尹新舟摊开从当地学堂当中“征用”来的新纸,在上面列出计算所需要的要素——常见驱兽法阵的覆盖范围、成本与正常维护灵力消耗之间的函数关系、工厂和生活区的距离、以及厂区所需要的占地面积…… “这便是一个简单的数学模型了。” 最后,她总结道:“通过推演,就能得出一个相对可靠的答案。” 江之月虽然也通算学(甚至还精于生意),但看到如上内容和一连串没见过的符号,仍旧觉得头晕脑涨。 “新舟,这便是你入霞山之前的家学?” 她感叹道:“世家大族也未必会钻研数术到如此地步。” “不算家学,我们那儿人人都要学这个的。” 尹新舟有些羞赧地笑了一下:“只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在这种时候用上。” 她所计算的成本当中,唯独没有算的便是地基开凿的费用。盖厂房的事情委托给了当地工匠,而开挖引水渠和厂房地基之类的工作尹新舟决定单靠自己的一己之力来解决——在这方面,挖掘机的工作效率远超当世的任何仙凡。 当夜,她们就住在了江之月家里的客房。 都说修仙便要根绝血脉凡缘,尹新舟本人在这方面断得干净,从未考虑过这种问题,但在踏进院门之后,她才隐约察觉到一层隐约的隔阂:江之月在家中行二,头顶上一个哥哥如今已经结婚,下面还有一弟一妹年龄尚幼,如今怯生生地都不敢上来打招呼。 怎么回事?在别人家里如今很乖觉的尹新舟偷偷问道:“不该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怎得你家人还同你生分了不少。” “……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歪理?” 江之月叹了口气,饶是开阳的仙人也不过是在御剑,哪里来的“升天”这一说:“寻常人家的孩子被选进仙门都是在总角年岁,有的甚至还未曾开蒙,等在仙门学上个十年,像是窦句章那般,家中是什么境况就早忘个干净了。” 然而她的情况却不同——她先是被拒绝,随后又尝试了多种向仙门求索的手段,个中辛苦不足道也。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家人的态度大都是不太支持的。这个思路也可以理解——寻常耕读家庭攒钱本身就不容易,又困在一小片土地当中眼界有限,自家女儿本无仙缘还要强求,婚嫁问题暂且不谈,还要想方设法出远路到各种地方去探索,眼见着就会度过痛苦而挣扎的一生。 “我同我爹大吵了一架。” 江之月说:“他说就算我死在大荒里也没人捡骨,而我说宁可被妖兽一口吞了,也好过困死在这四方院里。” 话都说得很绝,但最后家人还是服了软,帮忙凑足了前往山前镇的盘缠,让江之月跟上了一条去那个方向的商队。沿途对行商的了解和琢磨暂且不表,在山前镇立稳脚跟又是费了好一番心力——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些逐年积累下来的知识总算化作一块还算有分量的敲门砖,帮忙叩开了霞山的仙门。 于是此时的“衣锦还乡”便多少徒增了尴尬,仿佛一家人都成了仙途上的第一块绊脚石。 “也亏得是你坚持。” 尹新舟感叹:“真是每一步都难,若是换作别人,都不知道要在半途放弃多少次了。” 她的求仙路途相当不顺,改变命运的关键大概在于,有个好心的过路散修指点迷津,说“你这种根骨想要修仙不是全无可能,但代价高昂又难成大器,因此很容易被卡在第一步筛选的过程当中。倘若想要某个门派收了你,就要先让他们明白,你能给门派带来的利益一定要比砸在你身上的付出更多。” 这句话如醍醐灌顶,几乎改变了江之月的整段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