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柳贺将要抄的书收好,在书肆里闲逛了起来,这几月书肆里新书不多,毕竟今岁并非乡试之年,时文集出得略少了一些。 柳贺倒是也看到几本新书,封上印着“大才”“某地才子”等字样,可惜内容只是平平,堪称大明朝文案诈骗的经典范例。 倒是欧大任的新书让柳贺翻了好几页。 欧大任在后世名声不显,但正是在嘉靖四十二年,欧大任以岁贡资格入京,廷试第一震惊天下,他就是大明朝乡试失意者的典型,十四岁时县试、府试、院试皆为第一,但此后八次乡试皆不第,在乡试一途蹉跎了二十多年。 但科场失意不代表他没有才华,徐渭徐文长屡试不第,却依旧是整个大明朝公认的大才子,只是眼下严嵩刚倒台不久,胡宗宪便被牵连下了狱,恐怕徐渭日子也不会好过。 欧大任诗集多,柳贺却极不擅诗,这一点和不少穿越小说的主角一样,而八股文大概因为有固定的格式,逻辑是很清晰的,对他来说难度反而没那么大。 诗毕竟是有浪漫元素在其中的,柳贺并不认为自己有浪漫细胞。 …… 眼下气温正热,回丁氏族学的路上,只见金山寺笼在一片郁郁葱葱中,长江波涛滚滚,西津渡口人流如织,一派繁华人间景象,柳贺在坊市上买了两串葡萄,回寝时想与同窗们分一分,可寝房竟然空着,他的几位同窗恐怕都在文会上流连。 汤运凤邀请过柳贺好几回,他爱凑这种热闹,可惜柳贺毫无兴致,他去文会能做什么?比写诗他可以说是毫无诗才,比制艺,他文章写得连自己都不够满意,难道要当场背一篇《论语》不成? 柳贺洗了葡萄,独享了一串,还有一串他用小碗装着带去了学堂,今日族学放假,学堂内空无一人,抄书正合适。 抄书之前,柳贺翻开自己的两篇文章,对照着程文挑毛病,柳贺写文章的时候很爱思考,看文章的时候同样如此,其实对比他写的第一篇时文,他眼下的进步已经十分明显。 的确可以放宽心慢慢来。 柳贺又吃了两颗葡萄,这才提笔开始抄书。 虽文章学得艰辛,柳贺却从未放松过对习字的要求,入学之后,无论是破题还是写文章,柳贺宁可慢些也要将字写好。 丁氏族学书堂中藏的名家字帖更多,柳贺虽不能将书带出,却也可以利用午休时间模仿一二。 一转眼,一页大纸便被柳贺抄满了,这是一本镇江府士人出的乡贤录,印刷时用的就是最贵的白棉纸,这种纸纸色洁白,触手绵柔,写起字来墨色饱满,属于柳贺觊觎已久却买不起的纸类。 这次抄书用的也是白棉纸。 掌柜虽然没有细说,但柳贺猜,抄书恐怕是富商用来讨好本地士绅的,不管怎么说,手抄总是比印刷更能显出诚意。 柳贺目光专注,蘸完墨后,白棉纸写出的字比竹纸更显秀气,因它对墨的吸收更充分,柳贺不想辜负了这难得的好纸,一勾一划都极为用心。 据说眼下最贵的纸名为磁青纸,是用靛蓝所染,色如青釉,这种纸主要用来抄佛经,往往用金漆来抄,因而有“碧纸金书”之称。 这种纸的市价是三两银子一张。 柳贺只能感慨,不管什么年代,宗教敛财的本事都叫人敬佩。 抄书时柳贺便渐渐忘了时间流逝。 学堂外蝉鸣声阵阵,他却丝毫不受打扰,窗外偶尔有风吹入,将纸页吹开,柳贺拿镇纸压于其上,继续抄。 乡贤录上废话虽多,却也请名家写了一篇赞美本地乡贤的文章,格式虽不似应试文那么严谨,但文章本身还是有可读性的,柳贺抄时特意关注了文章的后几股,一边抄一边学文章。 正抄得专注,座位旁却忽然站了一个人,柳贺刚刚都没注意到,发现对方之后,柳贺停下笔来。 “不必管我。”施允看了片刻,问道,“这是在……抄书?” 柳贺点点头,将葡萄推了推:“施兄也尝一尝,施兄未返家吗?” “我家就在南门大街附近。” 施允是府城人,家在丁氏族学旁边,稍稍走两步就能到,他平日就能回家住,只是他更喜欢读书时有人激励的氛围。 他原本打算来学堂读书,却不想学堂中已有人在了。 施允尝了颗葡萄,便继续看柳贺抄书,便是乡贤录这等最无趣的文字,柳贺也投以十分的专注,他在抄书时极其安静,整个人仿佛与学堂外的书融为一体似的。 施允本就不喜人吵,见柳贺在练字,他也静静坐在一旁,翻书看了起来。 柳贺转瞬便抄了大半,他搁下笔,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身体,继续看刚刚的文章。 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施兄,宽以居之仁以行之一文可否借我一观?” 施允转过身来,思索了片刻:“稍候片刻,借我笔墨一用。” 施允便将自己那一篇文章默了下来,递给柳贺。 “多谢施兄了。” 施允外表淡漠,骨子里其实是个挺热情的人,柳贺与他相处时并不抱过多期待,可施允待他却比旁人更亲厚些。 “不必客气,算是谢你葡萄之请。” 柳贺笑道:“那施兄你多吃几颗。” 大明朝的水果种类比柳贺想象中丰富多了,常吃的品种大多都有,当然,后世时髦的榴莲车厘子之类的是吃不到的,至于葡萄,应天、镇江二府一直有种植葡萄的传统,后世闻名的丁庄葡萄便是产自句容。 “施兄可知这葡萄由何人带进句容?” “仙翁抱朴子。” “施兄果然博闻强识。” 抱朴子便是东晋葛洪,据说葛洪是句容人,曾在此修炼得道,茅山的壮大似乎也与葛洪有关联,金山寺的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