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亚第一次见到菲可的时候,是一个寒冬的傍晚。
她一向讨厌冬季,而由萨这个地方,标准的内陆气候,入冬早,降雨少,寒冷与干燥会成为漫长一季的主调,会让她的皮肤干裂脱皮、肢体骨节酸涩僵硬,失眠、食欲下降,比闷热潮湿的夏季更难以容忍。
但她在这座城市长大,她毕竟对它有异样的情感,这是她被离异的父母抛弃后,唯一愿意成为她的监护人并收留她的姑妈,所居住的城市。
虽然姑妈一个肥胖、未婚、同理心泛滥、总爱大惊小怪,又总有些不合时宜善心整体上来说并不难相处的女人,但过早觉醒的主体意识,让她总有一种深重的寄人篱下的不安,曾被抛弃的阴影让她的童年充满了自卑、怨艾、倔强、自私,哪怕后来她努力纠正幼时的人格投映在自己身上的影子,并在学习的过程中意外成长为一位职业的心理援助医师,她也清楚地知晓,那些过去浓烈又深刻的烙印仍旧留存在她身上,蠢蠢欲动,不曾磨灭。
她爱自己的姑妈,热切地盼望她能长命百岁,并在经济独立后的每一个月,都定期支付赡养费,甚至在听说姑妈决定收养一个小女孩的消息之后,硬是开了八小时的车,从沿海的瓦拉纳回到了由萨。
瑞亚一下车,身体呼吸到由萨空气的每一寸皮肤,都开始不舒服起来,这让她胸腔中憋着的那股火气燃烧得更为旺盛,她调整呼吸,用惯常的心理援助手法稳定情绪,尽力消除全身心偏见,这才能勉强客观地看待这旧时的一切。
天色已经半晚,由萨的冬夜也来得过分得快,光秃秃的庭院显得格外萧瑟,完全是记忆中相差无几的模样,显然社区修建植物造型的那位大叔还没退休,但当她的视线触到一个身影的时候,不由自主一愣。
瑞亚一点没想到自己的姑妈已经把小女孩带出了福利院,并安置到了自己家中她僵硬地停下了脚步。
小女孩很矮小,青春期还未到来,并没有拔高她的线条,反而令她保留着孩童的圆润与稚嫩,装在厚厚的棉袄里,就像是一颗蓬松的球一般,温和无害。
大概是听到动静,她下意识转过头,瑞亚一眼就望到她的眼睛那是何等纯澈的蓝色
即将昏暗的天光、冬日瑟缩萧条的冷意,都无法减退这抹蓝色的明亮,就仿佛一块纯净无瑕的蓝宝石,光一照就会极其通透地映射过去,能够叫任何看到的人都情不自禁赞叹一句美丽,可是瑞亚却敏锐地觉察到一种恐慌,一种职业本能的警戒,因为这种美显得过分无机制,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感情。
她的职业意味着她会不停地接触到那些游离于人类边缘的群体,而她对此已经有了敏感性。
直到那双眼睛看到她,渐渐地有了焦距,才缓缓地流露出好奇、打探的神采来,并且对她露出了一个孩童式的乖巧的笑容。
这才像个活人。
瑞亚只觉得心脏猛然一缩,她在莫名其妙涌现出怜爱之前就果断地掐灭了这种情绪,把脸板起,收了收自己大衣的两边,大步流星绕过她进入门廊。
厨房正飘出香气她毫不意外自己的姑妈正在准备今日的晚餐,匆匆走进厨房,看到那低矮臃肿的背影时她游离不定的心脏才像是放回了原位,无声地吁了口气,从衣袋中伸出手指用力敲了敲门。
女人正在往锅里丢蘑菇跟土豆块,听到声音条件反射回过头,先是愣了一愣,然后圆润的大脸盘上就绽开了生动的大笑“哦我的上帝啊这是谁瑞亚我的宝贝你怎么没告诉我你要回来”
她又惊又喜,几乎是小跳着跑过去要拥抱她。
到底还记得自己满手的食物油脂,只用粗壮的胳膊意思意思碰了碰她的手臂,瑞亚低头碰了碰她的脸,姑妈身上的温度叫她觉得自己快被冻僵的身躯也像是沾上一点暖意“你好吗,瓦琳娜”
“我很好,很好啊”她匆忙地扭头扫过料理台跟冰箱,热情高涨,“你看我们今天还要加点什么菜我烤了牛肉炖了浓汤哦,我冻了新鲜的甜虾你的最爱”
瑞亚有些不自在地打断姑妈的话,她一直没告诉对方,瓦拉纳这个渔港最廉价的就是甜虾,在沿海居住多年的她早已经不偏爱任何一种虾蟹,当然她并不是为此不安,外头的那个小孩仍旧像个铅坨一样坠在自己的心脏下面“我见到她了。”
她克制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僵硬的表情“你已经把她带了回来。”
瓦琳娜有些不自在地用手背擦了擦围裙,明明瑞亚的语气很平和,她还是显露出显而易见的心虚,她似乎想回避某个问题,但是脸上已经流露出一种由衷的笑意,那种喜爱根本藏不住“哦,哦,是的她叫菲伊斯,我叫她菲可,你看她是多么可爱”
一向说话大声的人心虚的时候很容易看出来,因为她越说越小声,最后只能尴尬地笑笑,不停地用手背擦围裙。
她的一些小动作反应的心理,在瑞亚眼中一目了然,她严肃地说“你并不应该这么做,瓦琳娜。”
瓦琳娜两手叉腰,这叫她看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