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的世界很缺乏安全感,于是不着痕迹地满足她的求知欲。
与此相对,他也不问她身上的祭器“疏梅落雪琴”的由来,也不问她又是因何奇遇得到的、理应只有修士才能驱动的玉舟,他不问她为何出现在止牢山的破山神庙,他甚至在不知道她名姓、不知道她过去的时候,因为选择带走了她,就已经决定承担起她的未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在山神庙中的选择,确实是最正确的。
但逃命也的确够糟糕。
两人千方百计离开引州境内,也只是逃出了紫霄剑派的势力范围,凡俗界如此之大,梅承望又是重伤,勉强在白息城暂歇,只待缓过这口气来,又得是山长水阔的奔逃。
梅承望的目的地是伽罗东海,那边的海域多是异族所居,不卖修士面子,追兵的触手不能伸及,若能撑到彼处,那么对伤药与养伤的落脚地就不必发愁了。
但白息城离伽罗东海还隔了胜州与罔州,可能遇到的变故不计其数。
不,人还没离开白息城,变故已经层出不穷了。
梅承望这个人,优点自然是有,但缺陷也不少,就说他那个龟毛挑剔就够叫人受不了了。
食要美味佳肴,寝要温香软衾,饮要老酒佳酿,憩要雕栏画栋,要不是还自知是在逃命,这会儿没准花眠柳宿都说不准
在他身上,千叶只能看到一个凡俗的身居高位的贵人所表现出来的纨绔多事,而没有丝毫修道者甚至是阳神真人该有的仙风道骨、超凡脱俗。
但某种角度来说,他这种行为好像确实化解了她对于追兵的紧张心情
这家伙的从容不迫、无所畏惧实在是能够感染人。
要不是千叶清楚梅承望的伤势确实极重,她准会为他撑起的气度所迷惑,认为他丝毫无碍
而实际上,不仅仅是胸膛中作乱的“隐命石”,据他的说法,虽然早就逼出了大部分的毒素,但仍有些许残留于肢体与内脏之中,扰乱他对于自身的控制。
这是可以被看到的伤势,但更重的伤,却是在他神魂中。
神魂成婴,是为阴神;阴神通天,是为阳神。
梅承望说道“那贱人集万千女怨,织魂幡锁我阴神,令我不能通天彻地,引灵气愈伤。”
“女怨是什么”
“横死、枉死的女子,生即溺、年早夭、孕产死的女子,死前一口怨气可织就魂幡。”
这对于一般修士效果可能有限,但对于梅承望来说确实完克他对女子总是多出几分怜悯的,有怜就无法斩,有悯就难以断他的死敌在研究如何对付他方面实在是愿意下苦功。
“那要如何解决”
“若非我慢慢消磨就是要请高僧引渡。”梅承望黑着脸道,“就算有大和尚待见我,也不见得愿意拿琉璃净体做赌注替我引渡女怨魂幡。”
懂,这家伙早被佛门拉黑了。
千叶也不知道是否有效,但她为他奏琴的时候选择的琴曲也在尽量往净化方面靠拢。
白息城歇了一日,梅承望只能说把那口要憋死的气吐掉,缓过来了,本来他们就决定马上离开的,可是不速之客来得比预计中快得多。
整座城被遮蔽的时候,好像是太阳没入云层,天宇一下子暗了下去。
无论从城中哪个地方抬起头,都能看到虚空中一艘极其庞大的,近乎于遮天蔽日的宝船它悬停在空中,气势磅礴,雄伟壮观。
或许那船比这城池都还要大得多。
千叶很惊叹,但她发现,连周围的凡人好像都觉得这很寻常。
修真界与凡俗之地的关系可能并不是很割裂,至少不是她想象中的,修真界、凡俗界自成一界千叶能看到,某些高端的娱乐场所用符纸照明,钟楼的驱动以某种灵石作为能源,茶馆中可能正在谈论某些修士的八卦,凡人对修士的通天彻地之能并不陌生。
“麻烦了,”梅承望立在窗口,望着那艘宝船神情淡淡道,“姑射山与天行观都来了。”
梅承望在逃跑之际,已经尽量避免留下自己的血肉,以免他人通过这些切身之物追踪到他的行踪,但这是修真世界,完全不能以常理推断。
一件旧物,可能就能藉由某种奇门术法,定位到他之所在。
“这就是我不回去的缘由啊。”
梅承望回过头时,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叛徒比我想象得还要多。”
他竟然还在笑
千叶已经抱起了琴,立在他边上,一副安静顺从的模样。
梅承望站在那久久未动,千叶能感觉到他身上剧烈的精神力的波动,他的目光变得幽远而深邃,知他必是用了某种神魂方面手段。
片刻后他轻咦了一声。
千叶发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
“仙道与魔道发下巨额花红悬赏梅某人的一颗心脏,”他停顿了一下,“还有你要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