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觉得佛子确实狡猾。
他明明看出来千叶的困境是什么, 却避而不谈两人的纠葛,虽没给师鸿雪作描补,但引着她阅览师鸿雪的记忆, 来增强她对他的了解, 其实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开脱倾向了每个人的性格养成都有缘由, 越是强大的人越是强势, 越是责任重大之人越是专断强硬, 因为他们不能有任何迟疑,不能出现任何偏颇这样的人固然令人反感,但若是看过那些经年累月的风雪,感受过那些亘古至今的重负,仅仅只是透过细碎的记忆就能隐约窥探他肩头那可怖的胆子,这时候还纠缠着的不甘与怨怼,就会变成何等渺小的东西。
千叶最受不了这种东西因为她确实能理解师鸿雪眼里的世界。
她站上过更高的位置, 她看到过更璀璨的风景,她承担过更可怖的重负, 她也有过更专断自负的时候。
从骨子里她与师鸿雪就是一类人,只是她有过更过卑微渺小、愚昧无知的时候,现下越是看他,就越是能照见自己的卑劣无耻。
如果不是佛子亲手领着, 千叶绝不会触碰他记忆,她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不管何种理由。
当然这也怪不了佛子,他拿了师鸿雪付出的代价, 食君禄尽人事是他必须做的,千叶也顶多叹息,而不会真怪罪于他, 因为佛子本人遵循的道,他尊重任何生灵的态度,已经喻示了他的可靠,她相信佛子在最大限度地维护她的利益。
而这是师鸿雪的精神世界,星河中蕴藏着他的过往,那漫天的星辰都是他的记忆、情感,是他不为人知的内心。
正如佛子所说,他既将她们放进来,就不会介意她们触碰什么。
千叶阅览了很多过往,大约都是耀天纪之后的师鸿雪,他的绝大部分时光都耗在天门山上,因此这些记忆都与之相关,大概星河深处有更久远更神秘的过往,但是要尽览师鸿雪的记忆,对于佛子来说都是件艰难的事,除了最先开始意外进入的极渊记忆外,他甚至在选择性地避开有可能对她造成负荷的经历。
但是到最后,她还是示意佛子,重又进入了最先的那段记忆中。
她在冰天雪地之中,与那个拖着尸体艰难前进的人同行了一段路,她看着受限于北冥极渊的诅咒禁制变成凡人的师鸿雪,她不知道万象魔君与他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要带着其尸身跨越整个极渊、回归北冥族的聚集地,但她看他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行,几乎被冰霜冻结身躯、被风雪磨灭魂魄,只能燃烧唯一的执念拼命向前。
她看着他在极寒之中发出的光,那微弱的痛苦的却又不屈的光。
原来师鸿雪也有过这样虚弱无助的时候,原来他也曾被命运压塌脊梁,原来他也有这样峥嵘不屈的尖刺
复杂的情绪一时涌来,却又如潮水般很快褪去,她的灵台也随之澄澈起来,最终重重地吐出口气来。
脱离记忆,千叶立在星河之下,闭了闭眼,最后双手合十,对着身边人慢慢一礼“多谢佛子,我已悟了。”
“是我着相了。”千叶语气平和,内心十分尴尬。
在绝对理智清明的前提下,她放任自己进入佛光影响而生的“问心”状态。
忽略师鸿雪对她的干涉,抛却她对他巨大的偏见,单纯以一个强者与凡女的身份来看两人之间的矛盾。
如此强大的存在,一没强迫她拜师虽然自认师者的名义,但到底是没有强求她称一句“老师”,对她的安排是事无巨细了一些,太过迫切地督促她前进,恍会有种步步紧逼的感觉,真要说专断独行,当着她的面自说自话且非要带她上姑射山的东喻才更称得上。
二不把事情做绝因为她不想见他,他甚至叫别子霄、雅先生等人出面救她、教她;强行把她带回来,却到底放过了无明空,也未迁怒他人,顶多是罚了罚鹤先生;取走她的记忆,却封在绯珠扇里,待她突破后祭炼灵器可再拿回很多时候若非迫不得已,他也不会现身。
她甚至在九重天上自己择了道,而他顶多是替她选了通往“道”的求真之路以师鸿雪的经验来说,这必然还是最可行也最适合她的路径。
他是真的没尊重她吗
她也是真的不能与他和平相处吗
一个此等级别的强者,费尽心机想要她留在天门山上好好修炼,最好修炼到耀天大帝、万象魔君那种境界她居然厌恶、抗拒、挣扎乃至于想不开自毁
千叶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失智了
诚然,这个人霸道了一点,心机了一点,拐弯抹角达到目的的方式狗了点,性格上存在各种不可抹消的硬伤,她因此产生抵触心理,想要争取自己舒服的相处方式情有可原,但闹到这份上也确实过了。
或者说,进入天门山以来,种种情绪化的反应,好像叫她都变得不像她了。
千叶都恨不得敲开自己的脑壳看一眼,到底是哪边的脑回路出了问题,以至于她不采用更圆滑更妥当的方式步步为营,而要硬生生拿自己的道途去杠去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