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娜从实验室里走出来, 看到一个男孩贴墙站在走廊边。
那个男孩听到动静,迅速抬眼看了来人一眼,那一刻乔安娜被他眼中的光晃住了神。
他立即想起了这个男孩的身份。一个月前, 在赫雷斯组织的例行会议上,某个人的入驻资格将被裁决。举行这场投票的原因在于当事者的年纪过轻,履历不足, 于是所有人要为他的天赋投票, 赌他未来能否在这里大放异彩。
这个男孩以极高的票数拿到了他的通行证。乔安娜看着屏幕上那张稚嫩的脸, 犹豫再三, 和同行一起投了赞成票。
现在, 这个男孩终于走进了这里。他看上去聪明、瘦小、乖巧, 如果在正常的研究院里, 他一定是最受导师喜爱的那类学生。
乔安娜一边脱下外套一边向男孩走去, 她背对着松枝, 将将外套扔进钢制收容器中,问: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男孩犹豫了几个瞬息, 最后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
“这里……离地面很远。”
这是必然的, 高速电梯下沉的速度让人眩晕, 没有人能够在身上装测速器, 也就没有人能够测算出这座建筑的深度。电梯运行几分钟后,他们走进第二道检查关卡。
通风系统在这个甬道里呜咽, 前方是一扇暗银色的门,上方狰狞怒号的乌鸦展翅欲飞。
接受检查时, 乔安娜看着那扇门, 乌鸦的翅膀下摇晃着自己的虚影, 镜面里的一张张脸庞在投射中被拉坠成平行的细线。
人世间的下方, 城市的脚下, 这扇门的背后,有一座忙碌的蚁巢。
上方绿灯闪灭,乔安娜放下手臂,走进了这座蚁巢。他们站在人类的脚下,守在天堂和深远的交界处,同鬼魂般静默。
这里在离地面很远的地方,有一个人提出了天才般的决议,将不为世界所容的实验藏在了地底;实施这个决议的人不知付出了多少物力财力,这座堡垒庞大精密而安全,拥有独立的通风系统和运行机制,几十年来,没人能发现这个秘密。
非议、洪水和战争不再影响它。
这时候赫雷斯从洞开的大门中快步走了出来,他看到松枝时愣了一下,随后便亲昵地拍一拍松枝的肩膀。
“真正看到你的时候才发现,你果然是个孩子。”
赫雷斯说:“我以前也将一个女孩当做女儿一样养大,她也是个天才,不负众望地成为了伟大的研究者。亲爱的松枝,欢迎来到我们的理想之地。”
乔安娜在一旁温柔地笑着。
赫雷斯走后,松枝看向乔安娜,鼓起勇气问起另一个天才的名字。
乔安娜没有回答。她注视着松枝发亮的眼睛,温和地回应:
“她自杀了。”
乔安娜看着松枝一天天颓落下来,眼睛里的光亮慢慢熄灭,单薄却线条利落的肩膀渐渐蜷曲。在病床边围观学习时,松枝从人群里慢慢后退,像是一张又脏又破的旧纸那样从夹缝里飘出来。
进入地下实验室就没有退路可言。
乔安娜堵住松枝后退的路,她目视前方,低声说:“好好看着。”
手术刀切入病人的小腹,头顶渺茫的灯光照亮松枝苍白的脸。
“这是不对的。”松枝动了动喉咙,惊慌地去看周围人的反应,“我来在这里是为了……”
周围的脸将他置身寂静的伊甸园,他猛然打住了话音。
松枝以前是早熟的天才少年,到这里却变成了爱哭的孩子,也因为他的年龄尚轻,没有人责怪他。
那个十七岁的男孩想说什么?我来这里是为了……
乔安娜从梦中惊醒,屋内昏暗,隐隐一丝光亮像是爬行的蛇。聒噪的通风系统使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她深呼一口气,为莉莉丝掖了掖被角,赤脚走出了卧室,像个幽灵一样在房子里游荡。
她在屋子里踱步,想着自己的试验台,想着自己病人,想着松枝那稚嫩苍白的脸……乔安娜咬着自己的指甲,喉咙鼓咽,把那些残留物都吞进肚子里去。她记得她投了赞成票,好像又有人要为此而死,不,这些都不重要,那些人如何咽气,死相如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乔安娜抓起厨台上的软勺,向浴室走去。
浴室里也昏暗得可怕,更显得她骨头漂亮。镜子里那张脸,头发稀落成缕,颧骨突出,眼球在如利刃般的睫毛下闪烁。就是这样一张萦绕着死气的脸,松弛的肌肉下有莹莹之光疯狂鼓动,活跃得像是要破体而出。
乔安娜一手撑着盥洗台,靠近那面镜子。镜子里那双蓝眼睛,疯狂又呆滞地瞧着那张脸。乔安娜手颤得要拿不住那柄软勺,软勺屈起又薄利的边缘颤动着刺着眼睑,角度不对,再往上抬一点,按下去,把眼球完整地挖下来。软勺圈起了一汪蓝色的河,血潺潺地留下来,一只青筋鼓起的手握紧了盥洗台边沿。
我来这里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