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作为大明皇帝,他一直在避免一种情况的发生,那就是既和敌人斗争,又和曾经同志、同行且同乐的战友斗争,朱翊钧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他不喜欢过去亲密合作的战友成为敌人,他一直在极力避免这种情况,很多时候朱翊钧真的很好说话。
在不伤害大明集体利益的前提下,朱翊钧甚至可以容忍僭越之罪,但在伤害大明集体利益的时候,朱翊钧就会做出行动。
在大明特使徐九皋、刘吉二人离开松江府来到天津卫这段时间里,京师一如既往的忙碌,穷民苦力正在从附郭草市醒来,他们有的在草市忙碌着各种货物的进京,有的开始入城当牛做马,京师的城门在早上和傍晚的拥挤已经引起了顺天府的注意,扩建城门和城中道路已经提上了议程。
极为激进的则认为,直接拆除城墙和护城河,北方的城池都有城墙,但秦岭淮河以南的腹地城池有城墙的不过四成,这还是在东南倭患的情况下建造的,城墙的存在会影响交通,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最终保守派赢了,京师是大明的政治中心,同样是军事中心,万一北虏东夷再出个猛男,城墙就是保卫京师的最后屏障,即便是保守派终日里嚷嚷着山川之固在德不在险,但现实是,正统十四年十月也先入寇和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入寇,就是看到了京师城高墙厚才撤退的。
陕西布政使王宇、佐贰官薛纶、山西按察使乔璧星、阳城白氏白执礼等人在五月十二日被押解入京,陕西、山西是晋党的传统地盘,这次的案犯,是王崇古大力清党的结果,其力度之大,前所未有。
王宇和薛纶的问题不算严重,二人主要是索贿容奸,而乔璧星和白执礼问题极为严重,是通番资敌。
海瑞为首的都察院,带领三法司,刑部、大理寺对这些案件进行了三司会审,得到的结果和陕西巡抚石茂华、晋党党魁王崇古的结论完全一致,事实明确,证据确凿。
这是一次西北官场的大地震,其影响之深远,许多人都在胆战心惊的奔走,希望得到明确的消息,确认自己是否被瓜蔓连累,在经过了数日紧锣密鼓的查补之后,海瑞领衔上奏,打算从速从快的审判,防止造成进一步的人心惶惶。
地方大员的倒台,很容易波及到整个地方,最快的审判,代表着更少的牵连,将影响降低到最低,防止影响到前线战事,是战时常见的做法,就像战争中,军兵造成的‘浪费’不应对军兵索赔,打不起仗就别打,欠费当兵什么的,不适合大明。
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但不是所有的事儿,都是生意。
朱翊钧再一次来到了北镇抚司,依旧是阳光明媚,依旧是窗明几净,这里的刑具因为皇帝的经常到来,早已经被锁在了仓库里,也很少再动用,传说中的五毒之刑,朱翊钧从未在大员身上见到过。
刑不上大夫。
这么多的案子,其实朱翊钧很早就发现了,人比想象的更加软弱,坐到后悔椅上,九成五的人都会老实交代,但有时候,人的意志又比钢铁还要坚强,在熊熊烈火中,依旧能够屹立不倒。
朱翊钧先是宣见了王宇和薛纶,这二人连连磕头请罪,哭声连连,他们的故事并不复杂,就是贪欲一开,就像是高山滚下的落石,滚滚向下,甚至,连王宇和薛纶本人都说不清楚,他们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或许是一场诗会、或许是一场酒宴,或许是对奢靡生活的羡慕。
“你们最终,还是活成了年轻时你们最讨厌的模样。”朱翊钧摆了摆手,二人一共贪了七万两银子,最后也只是褫夺功名官身回家而已,这是张居正的加重处罚之后的结果。
“罪臣拜别陛下。”王宇和薛纶松了口气的同时,更加五味成杂,再行五拜三叩首的大礼之后,离开了北镇抚司,他们没有被判流放,也没有徒刑,只有自己对自己过去的否定。
朱翊钧而后宣见了山西按察使乔璧星,乔璧星是晋党的嫡系,他还年轻,前程似锦,只需要等到一个缺儿,就可以平升布政使,三年期满,就可以再进一步入京做侍郎。
乔璧星离明公只有两步之遥,王崇古和朱翊钧都等了一個月,没能等到乔璧星如实禀报白氏通番的罪证,那是乔璧星亲自查处的。
有的时候,以为自己做的亏心事无人知晓,但其实所有人都一清二楚。
“罪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乔璧星带着镣铐枷锁,行了大礼。
“你可知罪?”朱翊钧面色严肃的说道。
乔璧星跪在地上,但依旧中气十足的说道:“罪臣知罪,但罪臣不过是王次辅杀鸡儆猴的那只鸡而已,不是罪臣,也是别人,恰好是罪臣罢了。”
你们这些个大人物倾轧和博弈,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而已。
乔璧星不觉得自己有罪,当着皇帝的面儿,他也是这个想法,他不觉得自己做的有错,王崇古要杀鸡儆猴,他正好撞上了而已。
“早些年,先生告诉朕,大明国事坏就坏在了姑息裙带,是先惩治贪腐,还是先治姑息,先生和高拱有不同的意见,今日看来,先生诚不欺朕。”朱翊钧对乔璧星的态度非常满意,这才是个贱儒该有的模样,死到临头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