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名世咂一口酒,说道:“那咱就喊上成吉思汗那个几世孙子,一道去收拾了努尔哈赤的亲家,叫啥沁的。”
马祥麟道:“科尔沁。张参将,我在山海关时,杜总兵说起过,科尔沁在漠南蒙古各部中威望甚高,又占据水草丰美、物产富饶之地,繁衍健旺,控弦精锐不可小觑。”
张名世瞥他一眼,叹气:“再精锐不也是骑马的?祥麟,你家那些能打的川兵,就分给辽东的张承胤和山海关的杜松,讨不回来了么?可惜哟。”
郑海珠打断张名世:“说了不要再挑唆祥麟和朝廷的关系。山海关的八千人,也不全是从蜀地调过来的,至少有一半是抚顺之战后,兵部请饷后招的人、分给祥麟练的吧?杜松人怎么样,我没打过交道,不晓得。张承胤,是不会亏待祥麟送去辽阳那两千客军的。”
张名世咧嘴,混不吝地摆摆手,一副“姑奶奶你说什么都对”的态度。
郑海珠却继续认真地盯着他:“不过老张,你们做将领的,手下的确不能缺人。山海关的骑兵,是得拐个弯弄到这宣府镇来。至于你的火器兵,练出来没有骑兵那么难,我会催着万岁爷快些下旨,代王的宗藩青壮早日来上值受训。还有,你不光要用人,还得训骆驼。”
“训那玩意儿啥用?”张名世好奇道。
郑海珠道:“你在云南守了那么多年,滇马能驮多重?”
“两三百斤吧。”
“骆驼能驮五百斤,耐力比马强多了,还不挑吃的,甚至好久都不用吃。老张,五百斤啊,咱的炮里,只要不是鹰隼铳大蛇铳,骆驼都能背下来,省人力和马力。再者,骆驼不光可以用来载辎重,还可以直接上战场……”
郑海珠说到此处,转向马祥麟道:“你们的马背上,架不了火器,但骆驼的驼峰,可以。祥麟,你还记得,我们当年在澎湖遇到西班牙人,见过他们船舷上那种比斑鸠铳还轻巧的小炮么?”
马祥麟眯着眼睛略作回忆,点头道:“有,两三尺长,口子好像没比你们的火绳枪粗多少,底下有机关,能转悠着打?”
“对,后来我问了一官兄弟从濠境请来的葡萄牙人,那玩意儿通译成明文,叫回旋炮。我们松江火器厂试做了些,送往福建给俞咨皋的水师用。我现下想来,回旋炮虽然用的铅弹很小,但百步内射杀人马的力道够了,为何不用于大漠接敌的时候呢?”
张名世合掌道:“对啊。”
他被明廷下狱前,就是云南边关最擅用火器的,精于此道,自然听几耳朵就恍然大悟。
“老夫明白了,骆驼的驼峰间整个木架子,就好比船舷。你们说那炮的口径很小,放弹后也伤不到骆驼。那这玩意好哇,能四面转着打骑兵,还能跟着骆驼动起来。”
郑海珠微笑颔首。
他们讨论的这种骆驼炮,历史上在后来清政府和准噶尔的战役中,真实出现过,就是张名世总结的,后坐力小,机动力不错,攻城、守城用处不大,但野战,尤其对于高速逼近的骑兵,杀伤力不小。
“老张,我留点银子给你,再让常公子找个懂骆驼的牙人带着,咱把骆驼买了,让那些畜牲先听一阵你们火器兵放炮射枪。骆驼胆小,比不得战马。待明年一开春,我就把宋应星宋先生带来,你们看看,骆驼背上的炮架,咋整,以及,回旋炮从船舷换到骆驼背上,哪几处要大改。”
……
向晚时分,塞上边城,朔气刺骨。
宣府南边的这个门户小镇,却灯红酒绿、人声喧沸。
隆庆开边后,作为蒙、满、明、西域四方商贾汇集的枢纽之地,只要天气还没恶劣到堵塞道路、冻死驼马,宣府镇就是个热闹赛过运河钞关的大码头,到了宵禁废弛的夜晚,更是不乏苏杭的旖旎之色。
晋商少东家常仲莘,问过郑海珠的意思后,来请张名世、魏忠贤等人,去镇上最好的花楼。
郑海珠则带上刘侨分给她的锦衣卫,又叫上一个驿站的小卒,往城关方向漫步。
不想到了城墙下,锦衣卫的牌子不用看,驿卒也不必开口作保,守卫问郑海珠讨了几个铜板,就放一行人上去了。
“阿珠。”马祥麟在身后喊,也踱上城墙。
他没去妓寮。
“此处虽非治所或者前卫,防务也太松了。”马祥麟皱眉道。
郑海珠拍了拍窸窣落粉的墙砖,轻叹一声道:“我听你岳父说,从前宣府镇有十几个卫所和千户所,兵员满额的话,七八万人,营堡更是密布如星。今非昔比。不过,和辽东一样,还来得及。”
马祥麟不语,望着远方,最后一缕夕晖涂抹上长城的烽火台,但那丁点金红色转瞬即逝。
“还来得及”。
这好像已成了身边女子的口头禅。
底舱进水的封舟驶往台湾时,努尔哈赤东犯抚顺时,朱乾珬要炸王恭厂时,他马祥麟在诏狱里自己父亲住过的牢房黯然失神时,这句“还来得及”,都在耳边响起过。
此刻,沉默中的马将军,听到身边人又低声地、仿如喃喃自语般,开口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就像你们骑兵一样,往前冲就是了,退缩,死得更快。”
马祥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