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亥听到“味儿一样”几个字时,骤然有些失望。
但作为知晓老汗意图的人,她仍没有放弃。
“大贝勒,你的烟杆子让我也瞧瞧。”阿巴亥向代善示意。
代善明白了。
父亲和这位年轻的继母,是在怀疑,穆枣花自己吸的玩意儿,和给他们女真人吸的神牙膏,不一样。
代善拿着烟杆走到炕前,阿巴亥身上不知怎么熏上的花香扑鼻而来。
父亲近在咫尺,代善当然在递上烟杆的时候,眼皮低垂,且面无表情。
但他心里,是掠过一阵悸动的。女真人的收继婚俗,没有因为大金立国而变化,父亲年迈,继母却刚过而立,不消几年,两腿一蹬,美艳的阿巴亥,就是他代善被窝里的人了。
阿巴亥接过烟杆子的时候,分出的一点儿心思,则是在厌恶代善。
作为一个陷于政治婚姻漩涡的乌拉部女儿,阿巴亥在凶险之境里,炼出了敏锐的查人心思,尤其对男人。
代善比她长十岁,近年在家宴中,对她有一种暗中瞩目的举止,阿巴亥已体察到。
为了进一步确认,阿巴亥在女真人的节日里,禀过努尔哈赤,给四大贝勒都送去了自己做的糕点,果然,其后的一次狩猎仪式中,代善向大妃献上射杀的豹子时,短暂但清晰地说了一句“点心美味,我都吃光了。”
其他三个贝勒,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没有任何表示过。
代善的举动,令阿巴亥觉得反感至极。
如果可以选择哪个继子来做第二任丈夫,阿巴亥只中意皇太极,那位年岁相当、睿智多才的四贝勒。
心澜如开冻春河般荡漾的乌拉部美人,祈祷皇太极能做下一任汗王,因而当皇太极来努尔哈赤跟前提出对穆枣花的怀疑时,阿巴亥也添了一把柴,怂恿努尔哈赤想个法子,用突袭的方式,验一验穆枣花。
此刻,阿巴亥剜了穆枣花一眼后,忍着恶心,拔下沾有代善唾沫的烟嘴,换上自己的,然后狠狠地吸了几口。
确实与自己烟锅里烧的一样,醇美的香甜气息,犹如热泉,流向四肢百骸,难以言表的舒坦。
“大汗,砸开看看吧。”阿巴亥仍不死心地建议道。
她与穆枣花还不至于有刻骨仇怨,她只是单纯地希望证明,四贝勒皇太极,是对的。
“叫个奴才来,砸开这一处。”努尔哈赤点了点烟锅和烟杆子连接的地方。
片刻后,一个侍卫,捧着断成两截的铜杆,以及被砸下来的烟锅,跪呈大汗和大妃。
老汗已经眼花了,示意阿巴亥检视,后者对着阳光,将两截铜杆看了一阵,终于无计可施地禀报道:“大汗,没有异样。”
穆枣花自始至终,身形未动地盯着眼前发生的情形。
双眉微拧,目光晦暗,却不是卑微的战栗,而是难以置信的惊诧。
终于,在努尔哈赤像对着兔子的鹰鹞般,傲慢又冷森地说出“岳讬说得不错,你自己抽的也是神鸦膏”时,穆枣花不再掩饰嘴角的苦笑。
她一字一顿道:“大汗,奴才被迫变成丧家之犬的时候,是三贝勒把奴才从苦日子里拉了出来,是大汗仁慈悯恤,容奴才留在大金效劳出力,还给奴才能扬眉吐气的官职。奴才怎会,去害大金的贝勒爷们。奴才若想在神鸦膏中下毒弄奸,又怎会一直来不让大汗抽它,只肯用阿芙蓉壳子熬汤,给大汗调理肠胃呢?”
努尔哈赤淡淡地笑笑,并不回应穆枣花,而是对左右侍从道:“去牵狗,喂它们该吃的。”
侍从们退下。很快,院中传来震耳裂胆的犬吠声。
努尔哈赤下了炕,带着众人来到院中。
穆枣花看到,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嘴里塞着布条,倒在地上,膀大腰圆的侍卫们都要费力拉住的三条大狗,冲着男人咆哮。
阿巴亥的眼里,露出惊恐。她并不知道,老汗还安排了这一出,但三条恶犬,她太熟悉了。
女真人爱吃狗血拌谷物,所以部落里大部分的狗,都只是人们的食物而已。
但蒙古科尔沁,数年前送给努尔哈赤几只幼犬,说是乌思藏那边过来的种,凶猛无比,长大了能直接咬死豹子。努尔哈赤视若瑰宝,像训练海东青一样,用各种生肉训练它们,直至如今,在它们长成比野狼大得多的体格后,努尔哈赤会将要惩罚的奴才,丢给它们撕咬。
“枣花奴才,瞧瞧地上那男人,是谁。”努尔哈赤好整以暇地吩咐道。
穆枣花已看清男人的面孔,是她从鹅毛城带到赫图阿拉的夏文明。
她噗通跪下道:“大汗,夏先生他,犯了何罪?”
“先生?枣花奴才,你胆子确实不小,管一个奴才,叫先生。听说,你对给本汗造炮的那些汉人工匠,也称呼先生?”
“大汗,他们或有文采,或有手艺,奴才我只是,还留着打小在明国时见到这些人的习惯。”
“哦?”努尔哈赤笑笑,“那你就更不应该被称为奴才了,你可比他们,还多一颗豹子胆。穆枣花,你其实,是明国安插过来的奸细!”
努尔哈赤最后一句,忽然提高了调门,如炸雷般,竟是比那几条恶犬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