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扭动了两下,此时始觉不好意思。 论理,她的养气功夫也不差了,刚刚却不知怎的冲劲上头,这么大的人,还耍小孩子脾气。她难为情地闭眼把脸埋进去,却嘴硬道:“我很难哄。” “谁说的。”卫觎抱着她回到原位,盘膝而坐,打个响指,“有了,听这句——我家阿奴身上好香,卫十六一日不闻,食不知味,寝不安眠,纵使远隔十万八千里,一念此香,我必回奔。” 他越说越温情,找到女孩藏起来的鼻梁,轻刮一下。 这算是卫觎头一回见簪缨使性子,如此娇憨俏媚,爱怜得他不知怎样是好。 他低头脉脉看了她一阵,轻道: “纵使为了这口香,簪缨,我一定把这条命留住。” 簪缨睫毛颤了颤,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等你解毒后,五感恢复正常,到时便不觉得我香了。怎么办?” 卫觎又失笑,只有她,才想得出这种古灵精怪的问题。 “那得等到时候,我细细嗅个天夜,才能论断呐。” * 二人腻歪之时,递了名刺的王承在府里等得心焦如焚。 待宫里终于传来接见的消息,王承高冠具服而往,却万万没想到,接见他之人竟是年纪轻轻的傅则安。 “阁下见我,似乎有些意外?” 宫城外围的一间小小馆阁,傅则安比手请人入座,自己先行坐于对席。 竖子如此失礼,不禁令王承面色阴沉。可如今他看清局势,有求于人,不得不捏着鼻子挤笑寒暄,“想是大司马或女君……繁忙无暇?” “主君忙不忙,某区区小臣如何得知。”傅则安淡淡将试探拨了回去,“王府君不是要谈事吗,与小臣商谈足矣。” 王承忍住怒意,拂袍落座,道:“明人不说暗话,现今南北未定,洛阳人心未附,是宜静不宜动。今日王某腆颜而来,只为请二位主君高抬贵手,给世家一条生路。” “我君从未想过对世家赶尽杀绝。” 傅则安不急不徐地回应,“府君既是爽快之人,小臣亦不妨直言相告。我主的意思,不过四字——还利于民。 “世家门阀营私百年,占国土为自家园林,荫门客为自家差役,自今而后,便无这样的规矩了。收土地是其一,废除给客制度,是其二,至于世家子弟世代荫官,成人便可定品入仕的旧例,于寒门学子而言更不公平。不过,府君勿忧,吾主仁圣,不会刻意针对世家设卡,高门子弟想入仕也不难,察举征辟,一样可以选出真才实能者。” “那便是要废九品,废世袭了。”王承冷声道,不由蜷紧掌心。 收回土地庄园,是断世家财孥来源,遣散门客私兵,是使世家聚不成势,再断了世家子入仕的捷径,便相当于将士与庶、贵与贱的区分一笔抹煞。 对方说得再好听,桩桩件件,无不是在收回世家的特权。 如此一来,几十上百年后、甚至不用等到百年,世家与平民还有何区别?! “若我——” “蛙在井中不知天,太原王氏,也不必过于托大了。”傅则安不等他说完便打断,语气和善,“府君该听过一句话,君如器,人犹水,方圆在于器,不在于水。府君不愿,自有愿意配合的门阀,到大势所趋之时,府君回想今日,只怕悔不当初。正如今日府君回想洛水宴那日,也未尝不在后悔当时没有赴宴吧。” “郎君好一张利口。”王承顺风顺水过了半生,是个难以受人屈折的傲脾气,闻言心血翻腾,怒极反笑,“傅郎君,我亦听说过你。你原也出身名门世家,便该为世家争利才是,何以掉头相煎?” 傅则安淡淡垂下眼皮,“浑噩半生,旧梦浮云。而今大梦已醒,自然悔悟从新。” 王承讥笑一声,上下打量他那头白发,没忍住直言道:“从新?听闻令尊好色误战,死后冒功,你嫡亲祖母的人头就是洛阳宫中人高悬于朱雀桥头上的,你的亲叔叔,现下大抵还在岭南种荔枝吧,傅郎君家破人亡了,还能坦然侍奉新主,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王某当真佩服。郎君那响亮的绰号叫什么来着?江左第一伪君子,真是好生恰当不过!” 傅则安捏了下指节。 “府君见笑了。” 他不羞不恼,含笑承当,抬眼望着王承,嘴唇轻碰,吐露一句冰冷的话语:“我病在一身,汝病在灭门。” “你!” 王承不由起身,望着眼前这个平静的年轻人,不知为何,心头隐生惧意。 傅则安捋袖起身,“今日府君之言,某会字句不差转禀给主君。”他迈出阁门前,回首淡道,“毕竟伪君子,罗织告状不是家常便饭吗。” 他便这样离去,留下王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