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这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的莫名其妙的预想,我的双脚跟生了根似的牢牢扎在地上。
父亲的手掌按在我的发顶上,他蹲下来,问我是想要记住还是忽视。我的回应是睁大了眼睛,尽一个懵懂无知孩子最大的可能性,把眼前的画面都铭记在心。
我可以躲到他的身后,可以拉下父亲的手掌挡在我的眼前,可以对面前的一切视若无睹。
那些失去的手足、皲裂的双手、沧桑的面容,被磨去明亮光芒只剩下灰暗麻木的浑浊双目。
都是与我一样诞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啊。
我抖着声音问父亲,为什么残酷的命运会降临在他们的身上?有什么能帮助他们的办法吗?药水抑或是无所不能的魔法?
既然神圣的太阳女神普照大地,为万物带来生机,让土壤能够长出作物、让牛羊能够生长,给人类带来食物与工具。
那么眼睁睁看着惨烈的战争爆发,看着她的子民在战火里丧命、遭受折磨,饥饿与荒芜肆虐,也是她想看到的画面吗?
女神让魔力在这片大陆上复苏活跃,让我们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里都藏着看不见的魔力因子,让魔法使们在土地上呼风唤雨、展现神迹。
为什么女神庇护下还会出现干涸的泉水、贫瘠的田地、长不出的作物?
神,真的爱着世人吗?
神,真的存在吗?
正因女神是太阳。
太阳高悬于天,俯瞰众生。
太阳不为人升,不为人落。
正如魔法不会为普通人展现神迹。
魔法是王公贵族府邸上常明的魔动力焰火,是皇家庆典仪式上漫天绽放的烟花,是向女神献礼的祭祀上展现的神迹,是战争里撼天动地的奇妙传说。
魔法不会令村庄干涸的井里重新涌出清泉,不会令干裂的土地恢复活力,不会令死去的作物死而复生。
魔力的因子确实无处不在。但使用魔法的人并不会走下云端。
父亲问我:“那么伊莉丝,你想做什么呢?”
我想要让人们能有东西吃,有遮风避雨的屋子住,有厚实的衣服穿。
于是父亲又问我:“你是我的女儿,我的财产就是你的财产。你可以拿出房屋、粮食和金钱给这些流浪乞讨的老人们。他们人数不多,一间屋、一口水井可以安置他们。等到需要安置的人越变越多呢?”
那么就要为居无定所的人们提供工作、住所和活下去的能力。比如……比如我可以拥有一个自己的农场吗?他们会在农场里工作,能保证吃穿用度,还能有医生定期巡诊。
哪怕有一天父亲去世,他的爵位和领地被收走,连我也不得不搬出伊尔兰家的宅邸,无力再庇护他人时,他们也能拥有自己活下去的能力。
父亲在我得出最后的答案后露出一丝笑,告诉我:
“伊莉丝,我聆听你的想法,为你的构想提供帮助。因为我是你的父亲,我愿意为了让你开心做任何事。你今后要考虑的是,如何让我以外的人听从你的想法去办事。”
老约翰·拉齐亚的出现完全是意外之喜。
在我收容流浪者的农场逐步稳定下来后,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一位跛足的老者突然大力地砸着守夜人的木门,粗声叫喊让他进来。
我对卡里金伯爵说的并不是谎言,只不过仅仅是三分真加上七分假。
这位风雨夜里闯进来的老者,就是老约翰。
他说自己收到了一封老友的来信,得知这里的农场会收留残疾无工作能力的老不死们,所以他要来碰个运气。
比起他自嘲的“瘸腿的老不死”,这老大爷更像是一头老去的秃鹰,虎视眈眈地监视着农场的运转。因为他识文断字,甚至还会记账,代理农场主干脆安排他做了新的账房。
三年后的某一天,这头老去的秃鹰找到我,三言两句揭开了自己的身世。
最后他轻描淡写:总有一天我会派得上用场。
我本来没打算这么快揭开这张隐藏起来的底牌。可是老人毕竟提醒了我,思虑再三,我没有告诉父亲这件事,而是悄悄把来龙去脉写在一张信纸上,和老人当年被坎贝尔子爵赏赐的一柄牛角短刺一起,封存在一只大信封里。
先前约尼来家里报信,我当机立断让罗莎找出这封信去找卡里金伯爵。
若是天有不测风云,有人试图拿这件事做文章,我可以承担起所有罪责,大不了在修道院度过余生。而父亲最多是一个教女不严的罪名。
而且当时我还以为自己可以顺利嫁给希恩,本想着凭借卡里金的势力就能巧妙揭开这个秘密。
只是世事难料,艾尔他们居然就这么碰巧地撞了上来。
如果是冒犯到了其他的权贵地盘上,恐怕希恩和卡里金伯爵都不知道怎么替他们收场。
王都这地界寸土寸金,四处卧虎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