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天下城皇宫。 将陈友谅的命令一一命人送出之后,蔡京再次返回花园之中,来时还特意绕路去御膳房拿些吃食。 热腾腾的饭菜再次摆上桌,陈友谅也没有辜负蔡京的好意,将饭菜一扫而空。对于粮食,他的原则一贯是不浪费。 酒足饭饱之后,陈友谅笑问道:“舒小心回来没有?” 蔡京禀道:“观天监那边传来消息,有一品高手入境,应该是舒小心。” “只有一人?”陈友谅又问道。 “是。” “呵呵,看来我佛慈悲不过是句口头禅,割肉喂鹰也是胡说八道。”陈友谅嘲笑道:“他舒小心明知道姜城安会没命,还一个人回来,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果然是句空话。” 这话没人呼应,蔡京低头不语,偶尔嘴唇蠕动想要问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几次之后干脆闭嘴,静静立在一旁,佝偻着身躯。 只有在陈友谅面前,走路从来腰身笔直的蔡京会直不起腰,其余人等谁都没这个待遇,徐飞将都不行。 他的动作没有逃开陈友谅的眼睛,心情还行的陈友谅笑道:“有话就说,以后也就你能和我说说心里话,可别藏着掖着。” “陛下不是答应过要给姜城安解毒,还要给他自由,为何又让舒小心不管他?没有舒小心牵制,中原收拾姜城安可是没半点难处。”蔡京理清话头,终于还是问出口。 陈友谅盯着蔡京,直盯得他头皮发麻,半晌才问道:“你觉得我心狠还是觉得我食言?” 额角见汗,蔡京暗骂自己多嘴,惶恐道:“奴婢不敢。” “唉!”陈友谅叹息:“奴婢不敢,微臣不敢,你与徐飞将一个德行,就会说不敢,还好元三郎不像你们,从来不说书生不敢。” 蔡京一怕,膝盖要弯不弯,正要跪地谢罪,却被陈友谅起身扶住,开解道:“其实也没什么,不敢就不敢。都要像裴鼎文一样敢和我反着来,那才不好。” “食言也好,心狠也罢,在我这个位置,有些事明知不通道义,还不是要不得已而为之。那姜城安恨他侄子不假,但你敢说他就不恨我?”陈友谅敞开心扉问道。 不需回答,他又自己答道:“当然恨,蛊是我让你种的,琵琶骨是我让人穿的,换做是我肯定会恨。被一个一品惦记,就算我不怕,总还有一分担心,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死在别处。” 老脸一笑,陈友谅目光阴冷道:“汉家高祖不是说过,‘最好的仇人,永远都是死人。’这话一点不假,因为死人是没办法寻仇的。” 读书不多的蔡京没听过这句话,好在还能明白话的意思,细思之后又觉陈友谅说这话不就是把自己和那一统天下的汉家高祖相提并论。 继而想到陈友谅的确有说这话的资格,微微平复之后,又想起另外的事,稍显不安道:“如此一来,陛下离间徐子东和姜浩言的计划恐会生变,万一姜城安说出真相,到时候徐子东岂不是要把矛头指向陛下?” 陈友谅嗤笑道:“你真把徐子东和姜浩言当傻子?真以为姜城安杀一个徐飞将就能让他们反目?” “那陛下为何还要这般做?为何还要让姜城安说是受姜浩言指派?”蔡京微微抬头,满脸困惑。 “姜城安不过是过河的卒子,真要下棋,不到万不得已,谁会慢慢悠悠的用卒子拱死老将。”陈友谅神神秘秘道:“不过卒子总能恶心人,让对手不自在。” “奴婢不懂。” 陈友谅道:“你又不争天下,懂不懂又有什么关系?” 蔡京若有所思,觉得这一句最有道理。 ———— 历下城,皇宫。 麟德殿中,年轻的皇帝脸色一变再变,即便有信心留下姜城安,也不知该如何去对那兄弟解释,因为那兄弟唯一的要求就是留他爷爷一命。 丁甲乙同样急的直跳脚,恨不得将房梁上的人拉下来大卸八块。 有些事聪明的丁甲乙用脚指头都能想到,此间事了,不管留不留得住姜城安,天下的局势都会天翻地覆。 此时此刻,南楚那边说不定已经开始从南越撤兵,然后公告天下,说大楚镇南王死在东齐手上。这样一来陈友谅不撕毁旧日盟约出兵寻仇,那才奇怪。 这还只是其中一方面,另一方面,徐飞将是风头无双的徐子东的爷爷,大齐的人杀他爷爷,到时候徐子东会怎么办? 他还会尽心尽力的辅佐姜浩言?难保不会怒火中烧的叛出大齐,反戈一击。 明里找到动手的理由,暗里又挑拨离间,一石二鸟之后,怎么看都是陈友谅占便宜。 窝火中伴随点点哀叹,丁甲乙自觉千算万算,却算不到人心无常,原来世间人恨到深处可以投效敌人,连家国安危都不管不顾。 房梁上,姜城安看着侄子铁青的脸,无比的快意。 恨意从来都不会无中生有,一叶知秋恨陈友谅,但他更恨姜浩言。 身上的苦难的的确确是拜陈友谅所赐,但送他去受苦的却是亲侄子姜浩言。 他知道侄子有不得已的苦衷,知道为了某些事不得不有人付出代价。 但他想问,为什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