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太微去而复返,走下台阶,向他而来。 祁远章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回来。明明方才她走的时候,一丝迟疑也没有。 祁远章一声不吭地望着她,等她一步步走近,走到了两步开外后,方才张嘴问了一句:“怎地回来了?” 他有七个女儿,夭折了一个,也还剩下六个。 但这些年来,祁远章见她们的次数数的清,父女之间并不十分亲近。因着姜氏的缘故,太微同他更是鲜少说话。 他们爷俩今日说过的话,恐比过去几年相加的还要多。 祁远章问完以后,便不作声了。 太微立在他眼前,面上木呆呆的,并没有什么表情。可她生得,实在不像是个木讷的人。她的眉眼五官,乃至下颌弧线,都隐隐透着一股玲挑剔透的意味。 因而祁远章,莫名其妙的,便是从她脸上的木呆呆里瞧出种见尽世情的冷峭。 她站得笔直,说出口的声音,轻轻软软,带着少女的细弱:“求父亲安排,女儿想见母亲。” 祁远章一愣,皱起眉头又舒开,舒开又皱起:“你莫非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 他以为,太微是害怕姜氏的。 可太微却道:“记得。” 母亲想要抠掉她的眼睛,这样的大事,即便她当时还小,也不会干干净净地忘掉。她目光直视着祁远章,低低道:“女儿全都记得,母亲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记得。” 祁远章闻言,不明白了:“既如此,你为何还要见她?” 太微仰头看了一眼天空:“女儿想要知道,她为什么那般做。哪怕她疯了,也应该有个理由。疯子的理由,也是理由;疯子做事,也需要理由。”她收回视线,重新落在了他身上,木然地道,“这世上并没有无缘无故的事,不是吗?” 她原想着,见母亲的事还能再拖一拖,但今日既然见着了父亲,那便趁机求他一求罢了。求祖母,更是令人不快。 她潜心讨好,假以时日,祖母一定会欣然应允。 可既有父亲在,便能多条路走。 阖府上下,除了倚翠外,也就只有父亲能想见母亲便见母亲。 有他递话,母亲应当也会更加愿意见她的面。 太微下定了决心,杵在祁远章眼前不动弹。 祁远章沉默了半天。 沉默得太微忍不住想,难道他知道原因? 可祁远章其实不知道。 他心里想的是,自己从姜氏口中问不出东西,没准太微能问的出来。毕竟太微,已不是过去那个只会哭闹的小孩儿。 她站在他眼前,字句清晰地说着自己的意图。没有刻意的讨好,也没有躲躲闪闪,只是痛痛快快地将目的说了,将原因也说了。 这样的女儿,简直叫他生出一种迟暮感。 就好像……他真的是老了…… 忍住唏嘘之情,祁远章将想叹的那口气藏在了腹中,良久道:“我会派人去紫薇苑问一问你母亲,她若是愿意见你,那便见吧。” 自从出了“挖眼”那件事后,姜氏自个儿就总避着太微。 祁远章言罢忽然又道:“这几日,你便安安生生留在府里,不要出门了。” 太微怔了一怔。 他摆摆手,要赶她走:“走吧走吧。” 口气像是在赶什么小猫小狗。 明明前一句话,还挺像是个当爹的人说的,可后一句,立马就变成了混不吝的样子。 他果然还是同祖母一样,和她记忆里的并没什么不同。 太微收敛心神,转身离去。 …… 傍晚时分,祁远章差人去了紫薇苑报信。 大丫鬟倚翠站在廊下,仔仔细细地听着来人的话,边听边露出了微笑。那微笑发自内心,满是喜悦。送走了人后,倚翠一脸激动,匆匆走进东次间去见姜氏。 姜氏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正低着头在做鞋子。 一旁的筐子里,搁着只鞋面,上头绣着缠枝海棠,颜色娇嫩,是给太微的。 她每一年,每个季节,都会亲手给太微做上两双鞋子。但这些鞋,从小到大,堆满了箱笼,却没有一双送出去过。 倚翠想送,但没有她的吩咐,到底不敢。 姜氏听见了竹帘晃动的声响,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见倚翠一脸喜色地走进来,不觉愣了一下,轻声问道:“是谁来了?” 她这院子,照理不会有谁来。 若是祁远章,就不会叫了倚翠出去说话。 姜氏不是太在意,问完便又静了下去。 她素日里已经很少说话,说得多了,反倒是不自在。 倚翠跟着她,也变得寡言少语,像今日这样难掩欢喜的样子,很是少见。然而今日,倚翠不但脸上遮不住喜色,口中也变得滔滔不绝起来。 她走到姜氏身旁,笑着道:“夫人,方才来的是伯爷身边的人。” 姜氏垂首纳鞋,闻言淡淡地“哦”了一声。 她连祁远章派人来做什么的也不问。 倚翠无奈地笑了笑,接着道:“是五姑娘,去寻了伯爷,说想要见您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