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岩对鞭挞派了解得不是很深刻。他们是近年才逐渐活跃在各个城镇的, 人们时常以为他们的领头人是圣城来的使者,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鞭挞派与真正神职者之间的关系有点尴尬。这些苦修者自发组织起来,往往从一个城镇一个宗族里挑选出虔信者出动游行, 用鞭笞己身的方式替世俗偿还罪孽, 祈求惩罚加倍降临在他们的肉.体上, 而不是以黑瘟疫的形式散播大地。
这种行为其实微妙地打了教会的脸, 如果教士们真的虔心履行了他们的天职, 代替主在人间勤勤恳恳放牧, 又怎么还用得着苦修者去流血呢?事实却是人们如今更愿意见到成群结队的苦修者经过村庄, 以侍奉贤者的态度欢迎他们,甚至缀在队伍的末尾跟着走上数十里都不愿离去。
人们的热情恰从另一方面反映了教会的威信正在出现裂痕。
正因如此,身为半个教士的砂岩谨慎地没有出面,交流都是谭真进行的。游行队伍的领头人被他们称作“救父”, 只有他可以与其他人做简单的口头交谈。救父告诉他苦修队伍此行的目的是去往圣城,请求圣人的遗骨为他们说情, 免除加诸世间的苦难, 一路上经过每个村庄或城镇都要进行一次祈福仪式。谭真则告诉他们这个荒村的现状,曾经住在这里的人都已经离去, 没必要在这里举行仪式了。
砂岩听罢他的转述感到颇为不自在,因为他们要请求的圣人正是著名的殉道者、上帝的门徒圣约翰尼,他的一部分骸骨经过防腐处理后埋藏在大教堂的主祭坛下面……也就是昨晚梦境里面前的术士身下坐着的那一个。
他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在谭真疑惑的注视下道:“作为休息的驿站这里还是不错的,有许多空置的房屋。”
谭真却摇摇头:“他们不修整。苦行的意义在于所有人都要保持斋戒,不得开口妄言、不得剃须、不得沐浴更衣、不得躺卧就寝、不得与异性接触。”
骑士震惊了,即使是自幼清修的他也没经历过如此严苛的戒律,别的还好说, 但是不得躺卧就寝?据说这场苦修游行将持续两到三个月,这么长时间不好好睡一觉的话肉.体凡胎的鞭挞派们肯定会死光光的。
“实际上,”谭真说,“我已经见到好几个奄奄一息的家伙了。”
出于担忧与好奇,他们到苦修士聚集的空地附近远远观望。这些人的统一装扮是一片式腰间系带的白袍,本应显现出清朴与神圣的气氛,但或许是这场游行已经接近终点,他们的白袍大多变成了肮脏的灰色麻袋,尤其是肩膀到脊背的部分,大片的血污凝固在那里晾晒冷却,星星点点地和破损的衣料黏连在一起,像是背后镶了一扇血腥的羽翼。
大部分苦修士不在乎这些狰狞的伤口,但也有少数几个被化脓与感染弄得痛苦不堪。他们蜷缩在废墟边靠土石的力量支撑身体,这些看在救父眼中是意志不坚定的表现。他痛心疾首地看着信仰不够虔诚的从众们,手持挂满尖刺的铜鞭呵斥他们站起来。倘若替人受苦难的都撑不过这一关,主又怎么可能会结束因罪而生的瘟疫呢?
苦修者们的心性不可谓不坚毅,所有蜷缩的人都站了起来,只有一个伤者尤为严重。他慢吞吞地撑着墙,抬头时眼下发青,密布蛛网一样的紫黑血管,面色惨白得像是早已死去。
“请求您,救父。”他像是吞咽着什么那样气息微弱地说:“让我停下来一夜,我会赶上您们的,我——”
话音未落,一道鞭风抽在了他的面门上!
伤者听见救父的怒斥和四下压抑不住的惊呼,眼前一阵阵发黑。众人只看见这个虚弱的人两眼翻白栽倒下去,躺在地上不住抽搐,仿佛被魔鬼附体了一般,纷纷恐惧地退避。
按住他的是两个突然出现的人,高大的持杖者掰开伤者的嘴,而另一个黑发青年往他嘴里放了一片叶子,等待了一会又掀开眼皮查看。他的惊厥是缓解了,但身上的高烧显然已经持续了好半天,这样下去人肯定撑不了多久。
“你们在干什么!”
救父惊怒地看着这两个冲进来插手的家伙,其中那个黑发的旅人和他已经打过照面,这也是他没有第一时间出手驱赶的原因,但这不代表外人可以对鞭挞派的游行横加干涉。
“我们在阻止一场凶案的发生。”谭真说:“如果不想让他死去,现在就该停下来好好休息,然后去见医生。”
他的嗓音客客气气的,带着点冷,却不知为什么比救父的大声吼叫更具威严。
救父为此感到不悦。
“他不会。”他反驳道:“你以为这些伤口是什么?”
他解下衣袍让他看背后自己用苦行鞭打出来的、鲜血淋漓的脊背,他的内衣也是刻意用编织着铁丝的粗毛做的,好让穿戴者昼夜坐立难安。老人很瘦,长达数月的苦行剥离了躯体上大部分的脂肪,但身体的虚弱似乎无损他直立的精神。
“你看到的是躯体的污秽,可我看到的是赎罪的伤痕。他是要替众人受苦的,这些伤不该被治疗,就算他因鞭笞死去,那也是必须他必须挨过的考验!”
救父挥着鞭子想要将这个狂妄的年轻人撵走,苦行鞭的尖刺带着破空之声,骑士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