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喀德纳嘶嘶地唤了几声, 数条石雕的大蛇瞬间从王座上活动过来,无声地游向外面。
谢凝抽抽搭搭,再也没力气说话, 没精神辩解。厄喀德纳缩短尖锐的指甲, 摸摸他额头上的疤,又探手覆上人类的手, 小心翼翼地捏捏细指头。
他的动作不带狎昵,仅是单纯的好奇。在他悠久的生命中,厄喀德纳从未心甘情愿地亲近过任何一个人类, 更不用说与他们相处,而不伤害到他们。
他叫什么名字, 是从哪里来的?
看他的五官面相, 不像是奇里乞亚的住民, 因着波塞冬的血统, 这里的人强勇好斗,尽是高大粗拙之辈。他同样不像一些南方国家的人,而且, 他的语言也是无人使用过的种类。
不管他从哪里来, 他都是我的了,厄喀德纳暗暗地想,他的意志与贪婪的决心, 比巍峨的高加索山还要不可动摇。
他注视着谢凝的发顶, 在心中得意洋洋地高唱:我的、我的、我的。
很快, 那些石雕大蛇就回来了, 它们头顶着硕大的银盘, 里面横卧着热气腾腾的烤肉, 甜蜜熏软的无花果, 以及一种用奶酪、面粉、蜂蜜和甜酒掺在一起调制的可口乳糕,银盘旁边就是金杯,里面盛着荡漾清澈的葡萄酒。
这些蛇平移着摇曳过来,任何侍者都比不过它们的迅捷和快速。谢凝嗅到食物的香气,精神为之一振,他的两腮发酸,不禁大量地分泌唾液。
厄喀德纳伸长手臂,为他撕扯滚烫流油的烤肉,放在自己的手腕和掌心,以供食用。
谢凝早饿得两眼发花了,哪管得了那么多,抓起来就往嘴里塞。烤肉太烫了,暂时挨不近嘴唇,他就先吸溜了两枚熟透的软烂无花果,又吞掉几块乳糕,咕嘟咕嘟地大口喝葡萄酒,方才转向烤肉这样的硬菜。
厄喀德纳见他吃相凶猛,心中升起十二分的高兴。直到谢凝塞得肚皮溜圆,再也吃不下了,他才叫大蛇将杯盘撤下去。
“唉,”他望着谢凝,热切地说,“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
食水下肚,谢凝总算活过来了,他满足地抹抹嘴,摆脱了饿死鬼的状态。
……喂,我怎么坐在厄喀德纳的尾巴中间了?
既然饥饿不再严重干扰他的神智,谢凝缓过一口气,马上注意到了他眼下的奇怪处境。
他吃惊地望着身下环绕活动的蛇尾,妖魔的腥气,犹如糜烂腐败的花香,深厚地萦绕在他周围。谢凝发觉自己的后背正贴着厄喀德纳的皮肤,以及黄金珠宝的精巧棱角。
他立刻为这种不寻常的亲近感到毛骨悚然。
物种之间的差距,大于云泥的分别。作为普通人类,谢凝就像一只坐在恶龙头顶的兔子,应激反应都快出来了。
刚刚发生什么事了,我出现幻觉了吗?
还是说,我又穿越了,这次穿越的是一个“谢凝与厄喀德纳相亲相爱”的神奇时间线?
厄喀德纳殷切地盯着他,面对这样一张脸,这样的身材和刺青,谢凝结结巴巴,很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然而,他又不能忽视地宫主人的询问。
“我、嗯,我……”
磕巴到一半,谢凝竭力在脑海中抠搜适当的词句,来替换这个时空的语言,他忽地愣住了。
这时候,他才发现,从头到尾,自己与厄喀德纳沟通的时候,他脱口而出的都是自己的母语,而不是这里的官话。
他不可思议地问:“你能听懂我说的话?”
厄喀德纳觉得很新鲜:“为什么听不懂?”
“因为我说的不是你们的语言啊!”
“话语通过舌头发音,不过是为了传达人心中的意思。”厄喀德纳说,“哪怕是一只光会咩咩叫的老山羊,它在遇见草场时也是喜悦,遇到饿狼时也是惊惶。言传心意就够了,文字只是人为造成的隔阂。”
说完这话,他又耐心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
谢凝低下头,他看到一线金光,在厄喀德纳的漆黑蛇鳞上依次晃动,仿佛波纹粼粼的湖面。
他决定先不告诉厄喀德纳他的真名,反正老国王也给了他一个本土名字。
至于来路,就更不能直言相告了,厄喀德纳是喜怒无常的妖魔,到了这时候,谢凝还不清楚,他对自己的优待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莫非是为了昨天晚上的芳香精油spa?
那更没道理了,身份摆在这里,厄喀德纳把控着地宫,乃至一个强大国家的命脉,想要什么没有,还会缺给他抹油的人吗?先藏着点儿吧。
谢凝打定主意,回答说:“我叫……他们都叫我多洛斯,我来自一个名为艾琉西斯的小国家。”
厄喀德纳分叉的舌尖在空气中嘶嘶摆动,他舔舐着这个名字,像要彻底吮净其中的甜蜜意味似的。
多洛斯,真是个好名字!难道他不是命运赠予我的礼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