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一白,踏进殿内时,朝中的大臣无不惶恐退避,难以直视至善与至恶周身。
“你就是……”刘扶光咳了两声,推开晏欢帮助顺气的手,“传闻中的圣宗?”
殿中红线缠绕,有种介于妖异与圣洁之间的美感。人间的天子,就端端正正地坐在朦胧流转的金红屏风后,御座金碧辉煌,两侧陈设华贵无比的五明扇,隐约可见冕冠高耸,章纹蔽膝。
“诸爱卿,都退下罢,”圣宗沉默不过一霎,旋即发话,只听声音,竟是无比慈和中正,气度沉稳,“朕与贵客一叙便可。”
刘扶光按住晏欢的衣袖,等大臣们筋酥腿软地退下,宏伟大殿内再无旁人,刘扶光才沉声道:“再藏着掖着,也没有意义了,圣宗。”
屏风后,圣宗似是轻声叹息了一下,不过瞬息,他便越过屏障,站在高处。隔着十二旒的玉冕,圣宗身着古朴庄重的玄衣朱裳,佩绶琳琅,鬓角乌黑,这仍是一名正值壮年的帝王,甚至可以说,他眉目中闪动着某种仁爱的东西。
“两位贵客远道而来,朕本应以礼相待……”
刘扶光喘息不止,打断了他的话:“为了拦住我们,你放出麾下的辅首卫,将都城百姓付之一炬。你真以为称一声天子,你就能替天行事了?”
圣宗出神片刻,从容不迫地笑道:“若不是二位意图危害武平,朕又何至于出此下策?至于那些毁坏的州城,确实可惜,不过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的子民,朕自然是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你做了什么?”晏欢忽然插话,“我只好奇这一点。你那些‘子民’,虽然没有生气被剥夺的迹象,却各个疲累不堪,倒像是想死也死不掉的模样,你做了什么?”
圣宗嘴角一扯,兀自笑道:“朕许他们太平盛世,不必呕食浮萍、腹满而死,更不必在连年饥荒里苦苦挣扎,以致易子而食,难道这还不够么?”
“住口!”刘扶光喝道,他断然撤下了用以伪装的幻术,刹那间,殿内明光大放,犹如升起了一轮耀目不屈的太阳,竟让圣宗生生倒退了三步,“说尽全天下的伪善之语,也不会让你自己变得光明磊落!”
他朝圣宗逼近过去,毫不迟疑地踩过那些错综复杂的红线。圣宗站在高处,气定神闲的脸色已然有些变了。
红线为尘世之缘,他执掌武平的无尽光阴里,与天下黎民都结为了君主缘分。对于需要斩断尘缘的修道者来说,一根红线,便等同于一世无解的剧毒,辅首卫的修为如何精进,都不敢跨越他周身十米之内,然而眼前的青年跨越这些尘缘,就像跨越一条无关紧要的小溪……就像跨越空气!
满殿红线便如挨了火烧的蛛网,蔫搭搭地断了一地。刘扶光继续往前走,不知为何,圣宗见了这容色姝丽,双目如火熊熊的青年,竟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他喝道:“我乃正统帝王,有上天紫微星护体……”
虚无缥缈的紫气,顿时犹如致命的绳索横链,朝刘扶光网罗而去。他所言确实不虚,帝王登基祭天,只要王朝命数不绝,紫微帝气便会一直加护,这就是天道的意志。因此再如何强大的修道者,都得着意避开与人间天子的纠葛,以免自身根基有损。
刘扶光看也不看,伸手一拂,紫索便碎成一片虚弱的雾气,轻飘飘地散在了半空中。
圣宗的面色已经不是变了,他活像生吞了一只还在扭动的肥虫子,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晏欢几乎就要为这滑稽的一幕笑出声来了。
任凭你是紫薇帝星,有天意加护又如何?在至善面前放肆,简直就跟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跑来不怕死地挑衅天道的亲生子一样。
圣宗嘴唇哆嗦着,接着急忙打出一把细如金线的小虫,指望它们能劈头盖脸地洒在青年身上,但那些小虫只是发出被炙烤的嘶嘶声,便像融化的细雪,转眼便消弭得无影无踪。
刘扶光伸手,夹住了唯一一只残余,稍微瞥了一眼。
“这什么,苍蝇?”
然后就捏碎了。
圣宗真的要呕血了!
能将军队般的辅首卫控于指尖,使他们像任自己摆布的傀儡,指东绝不往西,指南绝不打北,这也是有秘诀的。他既然将天下玩弄于股掌之中,如何没有自己的杀手锏?这些唤名为“帝王棋”的蛊虫,便是他用以牵制辅首卫的最佳利器。
但是、但是……
圣宗完全骇然了,他颤声问:“你究竟是何人?”
“问问自己!”刘扶光道,“你究竟是何人?”
这一声恍若当头棒喝,将圣宗打击得双目恍惚,喘气道:“我……我是武平的天子,是天下的主人……”
“不过一凡人耳!”刘扶光咄地决断道,“问问自己,你要做什么?”
圣宗结结巴巴:“我、我……”
他望着青年的双目,里面除了愤怒和鄙夷,居然还有一星埋藏更深的悲悯。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