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浮春夏时节多雨,花草垂露,阴沉的天直教人喘不过气。 一连多日,霍吟都在为襄陵公主奏乐,他猜到了襄陵公主的试探,也看着她每日沉沦。 襄陵公主的神色恍惚起来,霍吟知道她又把他认成别人了。 霍吟敛眸收拢情绪,乐声在洞箫的一排孔中流出,其音昭昭,我心伤悲。 “你为什么要吹这么苦的乐?”襄陵公主声音迷茫,“你不是不喜欢吗?” 霍吟放下箫,有一刻他想伸手抚平她的眉心,却攥紧了手里冰凉的乐器,“因为我现在只能吹这首,殿下。” 襄陵公主露出少女脸上才会有的怔色,默默低下头,她的声音极小:“我不喜欢。” 霍吟轻轻笑了:“那殿下想听什么?我全吹给殿下听。” 襄陵公主温柔的回之一笑,起身挪动身体,襄陵公主怀着孩子,霍吟紧张的盯着她,她却不在意,许是因为她此刻忘记了所有记忆,只记得记忆里的往事。 往事已经开出了艳丽的花,襄陵公主沉溺在美好的梦中,不愿意醒来面对斑驳现实。她跪坐在霍吟对面,向他伸出手,霍吟身子陡然僵硬,下意识往后仰头。 冰凉的指尖碰上霍吟滚热的颈侧,在他还没来得及感受,转瞬即逝的触感就已经消散无踪。 襄陵公主贴上霍吟的襟边,温和的嗔责:“你怎么又不愿意好好穿衣服?被司乐看见了又要挨罚。” 她低头为他细细整理着松散微乱的衣襟,一遍遍从上而下抚过他的胸膛,霍吟忘了呼吸,十指蜷缩在袖中,热火从胸腔直冲脑门,竟让他有些晕眩。 衣上褶皱被襄陵公主抚平,她又帮霍吟系好腰带,从来没人和霍吟这么亲密过,隔着衣料,襄陵公主的每一次触碰都令霍吟绷直身体,仿佛发丝都不敢乱动。 一滴泪浸湿霍吟的虎口,他比襄陵公主要高,低下头时,看见了被泪水打湿的睫毛颤巍巍抖着,在湿润的低泣里霍吟听见了她梦醒的声音。 霍吟不得不乞求神明,求求仁慈悲悯的神佛垂眸看一眼执迷不悟的公主,他愿意拿自己的命来换襄陵公主的解脱。 或许霍吟的命太卑微,不配让诸天神佛听见他的愿望,也或许襄陵公主本就是天上的仙子,她生来就是要经历一遭俗世苦难的,霍吟无缘见到襄陵公主的解脱。 一直藏在袖里的玉花受够了暗无天日的生活,私自坠地,清脆的响声惊动了沉浸在悲痛中的襄陵公主。 玉花没有丝毫损坏,襄陵公主仿若被紧紧扼住脖颈,眼眸有什么一点点碎裂开来,她近乎找不准自己的声音,颤声问:“谁给你的?” 霍吟的眼珠慢慢移过去,沉闷的阁内连呼吸都无比困难,后背被冷汗浸透,他无法实话回答,声音支离破碎。 “家中......家中父亲......所赠。” 襄陵公主的目光变得像冷箭一样锐利,将霍吟刺得千疮百孔,“我讨厌欺骗。”霍吟的肩胛骨疼痛难忍,他的面色变得惨白起来,五官痛苦地纠成一团。 襄陵公主死死抓着他的肩胛骨,十指像十柄锋利的匕首插入骨髓,她红着眼,怨恨地盯着他。 “你盗他的身份,学他的言行,想利用他来达成你主子的目的,我都忍了。”襄陵公主看上去不比他好过,灵魂有如忍受着凌迟之刑,她的恨意迸溅而出,吐出压抑着愤恨的话语,“你唯独......唯独不该妄图用这块劣质的假玉来欺瞒我。” 霍吟艰难喘息:“我没有......” “哪来的那么多巧合?”襄陵公主推开他,霍吟后脑勺磕地,发出沉重的碰撞,襄陵公主从地上站起来,眼神染上癫狂的色彩,“他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你们还不放过他,还想利用他。” “殿下。”霍吟趴在地上,拽过襄陵公主的裙角,卑微的仰视着她,目光哀求,“不要动怒,为了你的孩子。” 孩子? 孩子...... 襄陵公主有一刹那迷惘,左手颤抖着抚上小腹,肚子里的孩子仿佛有感应,轻轻踢了一脚,血脉的缘分是如此不可思议,能让一个陷入疯狂的人顷刻如楼台坍塌,她双肩颓然垮下,悸哭起来。 她不知是在为自己哭,还是为那位死去多年的可怜人哭。 抑或是,她已成亲怀子,他却白骨成沙。 泼墨乌云滚滚,积威了多日的雷雨势必要在今夜尽情欢呼,京郊一道巨大的春雷乍起,阁内的一根蜡烛应声熄灭,襄陵公主失手打翻手边的灯盏。 黏稠腥膻的液体糊眼,耳边嗡鸣,额头迟来的疼痛在霍吟落入一个浸染冷香的怀抱时才激烈的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