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叶落了一地,雨丝密密地打在湖面,一圈圈涟漪起伏。 霍吟衣摆沾雨,收拢油纸伞,木板地曳起一路水痕。 沿廊灯笼成列悬挂,地面的水珠映照光影绰绰。 襄陵公主提灯站在阁前,远远见到了他,待他走近,款款一笑。 “走了吗?” 霍吟知道她说的是谁,点头应道:“都走了。” 襄陵公主脸色颇为苍白,发鬓也有些乱了,额前两缕头发软软耷拉下来,眼圈微红,看上去不太好。 霍吟还未开口,襄陵公主先他启唇:“你来的时候见到采驹了吗?” 霍吟心中泛起酸水,做着淡然模样,否认道:“并未。” 襄陵公主蹙起的眉头压低眼皮,眸色有浅浅哀愁,霍吟观她模样,应是夫妻二人关于延龄一事吵架了。 “殿下若是想见驸马,为何不派人去寻他?” 灯火隔开两人,襄陵公主低敛的面容隐约看不清神色,“他大抵……以后都不想见我。” 她捏紧细长的提竿,骨节泛白,霍吟接过灯,轻声道:“殿下和驸马坐下来好好说话,驸马定然会理解公主。”他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您与他夫妻十载都走了过来,破镜早晚能重圆。” 他们是拜过堂的夫妻,京城的百姓见证过他们的婚车从皇宫驶入长乐坊,大雍的史书记载了那场华美盛大的婚礼。 “有情才能破镜重圆,我和他……”襄陵公主一时难言,纵是满腹才华也不知该如何形容他们。 夜雨萧瑟,襄陵公主忍不住拢了拢外袍,霍吟的目光随之下移,眸光一凝,抬臂照上襄陵公主纤长的细颈。 借着昏黄的灯光,脖子未退的掐痕已经成了瘀紫,在夜色里看不真切,看见了便显得尤其可怖。 霍吟一瞬间气血攻心,天地昏沉地颠倒过来,他踉跄两步,眼底蓄起冷冽的霜意,咬着后槽牙冷静道:“他打你了?” 襄陵公主先是一怔,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眼前稚气未脱的少年身上看到如此浓重的肃杀稚气。 她虚虚捂着脖子,弯指向侧轻刮霍吟紧皱的眉心,霍吟的戾气在襄陵公主温柔的举措下烟一样消弭,眼睛化作小鹿般的温顺。 “我先打的他。”襄陵公主夹杂些许愧意,“我把他的脸打伤了。” 霍吟抓上襄陵公主的手,微微使劲,襄陵公主缩臂,却挣不过霍吟的力气,霍吟深沉的眼眸凝视襄陵公主,周围暗涌着灼热的气流。 霍吟手指穿过襄陵公主捂脖子的指缝,寻着间隙抚上触目惊心的瘀紫,带有安抚的意味在其间游走。 指尖带来微微的痒意,像贫瘠已久的土地突然将要萌芽的种子,叫嚣着开出绚烂的花。 襄陵公主很清醒,也昏沉了。 她即将坠入深渊,直到一声突兀的请安惊醒了她。 金碧辉煌的寝殿,灯芯燃尽生命,世界陷入了黑暗,白鲛纱在夜里发出微弱的银光,留下一地寂静。 受江陵王牵连,京城的人摸不准太宁帝如今对襄陵公主的宠厌,如今太宁帝召襄陵公主侍疾,就是在昭告天下他的态度。 只是太宁帝……就要驾崩了。 续上灯火的襄陵公主猛然认识到这一点,险些失手打翻烛台。 太宁帝既然如此急切地传召襄陵公主,第一夜,一炷香内宫里的消息快马来了三次,他一定也是猜到了自己时日无多。 襄陵公主侍疾许久,一天盼望着一天停下来。 太子的亡故足矣击垮高高在上的太宁帝。 “容容。”龙榻上,昔日冷酷英武的皇帝睁开发黄的混浊眼睛,嘶声虚弱地叫她。 襄陵公主的眼泪滴在烛台上。 襄陵公主乳名“余容儿”,太宁帝会叫她“容容”,全天下只有太宁帝会这样叫她,就像父女之间的小秘密。 襄陵公主已经忘了她还有个名字叫“容容”。 她拭去泪珠,转过身强打起精神,坐在太宁帝身边搭上他的手,微笑道:“阿爹想说什么?” 太宁帝张嘴,喉咙里只能发出难听的“嗬嗬声,“容容。”他又叫了襄陵公主一声。 襄陵公主握紧太宁帝长满厚茧的手,脸贴着交握的手,“容容在这里。” 太宁帝瞪大眼睛盯着寝殿大门,渴求看出些什么,喉咙仿佛卡了一口痰。 “容容……还不肯过来吗?”他把襄陵公主认成了闻淑妃,“景徵,去把容容叫来。”太宁帝咳嗽两声,震得胸腔颤抖,“朕给她选了个好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