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元徽本已想到她是要给石夫人收尸,却没想到她还要给那条被随意丢弃的狗殓葬。 后山寒风凛冽,吹在人身上好似刀割。纪元徽掏腰包买了辆推车,跟柳云一起把一人一狗推来山下一僻静荒凉地,挖了两个大坑,中间相隔一尺,安放尸首,掩土立碑。 可是碑上应当刻写什么,柳云却迷茫了,立碑人是她和纪元徽,与石盼归并无亲缘关系,若单写石盼归之墓,则显得草率;若将小阕的名字一并写上,又不合俗世礼节,亦不知石盼归是怎么想。她思虑良久仍未有结果,索性就立个无字碑吧。 那时石盼归不顾一切地向她扑过来,柳云本以为她是要报仇,因为是她害了她,却不想她只是在她耳边道:“别让小阕曝尸荒野,求你。” 她知道柳云一定会帮她,她知道柳云不管答没答应都一定会做到,所以她才放心一笑。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柳云很想问她一句:“你恨我吗?是我害了你。” 可此时她只能问纪元徽:“她会不会恨我?”她明知道这种问题毫无意义,却还是忍不住问了,明知落泪无用,却还是泪流不止,“是我害了她。” 纪元徽没法回答。 一个时辰前,柳云从府衙后巷的垃圾堆里找了小阕的尸身出来,又到菜市场口捞回了石盼归的头颅与尸体,过程中她不让纪元徽插手,血污与秽物只沾在了她一人身上。 她早就接触过这些,所以不觉得有什么,可当她浑身脏乱不堪,她就不想和纪元徽有任何的接触了,她甚至不想纪元徽看到她这副不堪入目的腌臜样,可偏偏纪元徽看得一清二楚,未曾错漏任何一个细节。 更甚而,纪元徽没有回答,却抱住了她。 柳云越是畏缩,他便抱得更紧。 其实这种时刻,柳云最是贪恋温暖,谁人脆弱时不渴望支撑和拥抱呢?若要说抗拒,不过是害怕依赖,害怕日后无人相拥时熬不过。 良久,纪元徽道:“非你之过,别伤心了。” 柳云却哭得更厉害了:“是我害的,是我的错,是我自以为是,若不是我多嘴多舌,必定事不至此。” 她的泪浸湿了纪元徽的衣衫:“就因为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就因为我多说了那一句话。若不是我建议她搬走,此事便不会发生。我自以为是帮她,实则却害了她,我害人不浅,自作聪明,我是个害人精!” 从前她的心里话无人可说,纵使心痛如绞也唯有独自承受,可如今她不是孤单一人,她有了可倾诉的对象,她好像突然间变得脆弱迷惘,将心中苦痛诉之于口,她心里的愧责竟未减少半分。从此因她而死之人又多了一个,命运的重量越发难以背负,她与“好好活下去”的道路越发偏离。 纪元徽紧搂着她无论她如何挣扎也不肯松手:“你明知此事的根由不在你,何必将一切罪责往自己身上揽?石夫人若是恨你,又怎会在行刑前将临终心愿托付于你?她在最后终于清醒,为何你反而自我蒙蔽,如此的想不开,还要说这些糊涂话!” 柳云嚎啕大哭起来,含混道:“我…如何能想开…如何能…清醒…如何…明白…” 她虽无害人之心,却做了害人之事,无论她在其中起了多大作用,到底是推波助澜了,她此生都将怀揣着这份歉疚,至终都无法释怀。 纪元徽也为之感伤:“即使石夫人不怪你,你也要怪自己吗?” 柳云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 也许她仍不适应这弱肉强食的世界,她不能理解那些杀人不眨眼的人,不理解他们的心安理得,不理解他们的残忍狠绝,不理解他们的不折手段。即使她对人命价廉这一点有着再清楚不过的认知,也还是无法接受,她仍不是个能平静面对死亡的人。 所谓官府,也不过是强者的下属,弱者的判官。每天有那么多可怜无辜的人死去,怎么不见他们正义追凶,将作恶者斩尽杀绝?独独对无力反抗之人束以律法,判以死刑,何其可笑! 这江湖武林中,从没有杀人者必得偿命那一说,而江湖武林之外的寻常百姓,几乎不曾受到官府庇护,却要受到官府的管辖和制裁,这就是现实! 柳云从不是个愤世嫉俗之人,她早就看透不在乎了,可她还存有一点未被泯灭的良心。这是她的弱点,但不是她的缺陷;这是她的人格,也是她无可改变的立身之本。 临走前,柳云在墓前磕了个头。 “对不起。” 这是最没用的话,可除此之外,她也没别的可说了。人死不能复生,唯有活着的人永怀歉疚罢了。 纪元徽把她带到一条小溪边,给她洗了洗手和脸,而后回到城里买了两身新衣裳和一匹快马,他们要在入夜前赶到桐城,眼下时间已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