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那年的早秋,暑气还未完全散尽,空气反而比前段时间的夏天还要沉闷不少,难怪说秋老虎咬人才是人民群众的经验总结。 白日里的云层也低矮成片,空气中尽是压抑的味道。 “哥,你什么时候回去拿老家的那几册漫画书嘛,我要看。”周小姝撑在窗子前,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窗台爬上来的绿色植物。 一旁的地毯上是她丢得乱糟糟的作业,每一项都只动了几笔,就不再过问。 “最近没时间。”被问的人摇摇头,目光却始终专注在他手中的书页上。 “那你去拿。”周小姝目光一转,看向角落里正收拾东西准备去超市打工的卜茁。 “……我下午要去……”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少女不耐烦地打断了。 “我让你去你就去,在我们家白吃白喝那么久。”周小姝毫不顾忌地抱怨着。 即使是听到这样过分的话,一旁的男生也没有什么反应,自顾自又翻过了一页。 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卜茁,只觉得两个女生在耳边吵吵闹闹,实在令人厌烦。 “小姝只是让你回去帮她拿个东西,又不是要你的命,这么点小事你答应她不就好了,有什么好为难的?” 片刻后,周余终于开口了,语气带着一如既往的命令口吻,听上去很不耐烦,似乎是在为卜茁的不懂事而感到困扰。 这么多年来,在周家人,尤其是他堂妹周小姝的刻意引导之下,周余早失去了和卜茁好好交流的耐心。 从前的他或许还会存有一丝羞惭,可时间长了,那丝羞惭也逐渐变成了理所应当的坦然—— 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反正卜茁都会老老实实去做的。 卜茁思及此,第一次有了想笑的冲动。 无数次被呼来喝去的经历让她的一颗心终于变得麻木了起来。 她开始自问,为什么和周余的关系会变成现在这样。 是她一次次的纵容、退让,导致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终于到了无法弥补的地步吗? 人类的本质都是欲壑难填,卜茁终于从周余身上学到了这一课。 客厅里静悄悄的,卜茁始终沉默着,企图用这样的方式对抗着周余的命令。 尽管作用不大,但她还是觉得自己算是有长进了。 回答她沉默的,是周余毫无转圜余地的起身,他不在乎卜茁是怎么想的。 反正他说的话,到最后卜茁都会照办。 随后他不再看卜茁,转身进了房间,重重地摔上了门。 像是他人生中无数次做过的一样。 周余笃定了卜茁不可能拒绝他。 是了,她只会沉默地掏出手机,从联系人里找出了学校超市老板的电话,然后低声地在客厅里拨通对方的电话,为难而诚恳地说:“不好意思老板,这几天家里出了点事,我可以请几天假吗?” 老板倒是爽快,直接说了没问题,又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随时联系他。 看,只是萍水相逢的缘分,也能够使他人对她释放一些善意。 偏偏和自己相处了十几年的人不能。 - 通往小县城的大巴上,有点坏了的空调咳嗽般轰鸣,冷气呼在刚上车的卜茁身上,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为了不让冷气窜出去,车窗全部紧闭着。车里是长途汽车特有的难闻味道,没人注意清洗内部的卫生,经年累月下来,汗味、老人味、臭脚味……糅杂在一起,直往卜茁的鼻子里钻。 大巴向来管得宽松,有人脚边甚至放着几只垂死的家禽,熟悉的土腥味给这污浊的空气雪上加霜。卜茁想起家的味道,终于有了要回小县城的实感。 上车前,卜茁刚给手机按开机准备给好友打电话,结果左上角的信号跳动了几下,对方的催命通话比她更快打了进来,完全没有给卜茁反应的机会。 她下意识按了接听,电话里的声音立刻炮仗一样地炸了起来—— “人!人呢!手机拿来干什么用的!周余说你不在家,发消息也不回打电话也不接,搞什么人间蒸发啊?!” 周边的人似乎也被这声音所惊到,纷纷扭头看了她一眼 卜茁忍着把手机扔出去的冲动,先给对方按下了个暂停键。 暂停键,意思是先把电话挂了,活下来要紧。 而后皱着一张脸,揉了揉耳朵。 刚消停一下的手机又立刻发了疯似的震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