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几岁的卜茁。 从来都不归属于被上天眷顾着的众多幸运者中的一员。 这一生才潦草过了二十多年,已有百分之九十的时光被堆满积潦。 漾不出清澈,只是破碎泥泞。 但她似乎也没那么不幸,学会了在泥泞中摸爬滚打,将浮光掠影当作太阳。 她从前也瞎想过,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肯定不好吧? 她的出生换走了母亲的生命。 她生下来注定要被爱妻如命的父亲记恨,奠定了一生格调,她没法像其他普通孩子一样,她的童年注定风雨飘渺。 她无数次盯着游曳的光影,近乎执拗地勾勒着初生的场面。 一定有很多血。 血泊堆积成悲伤与怒意,全部涌到父亲眼里。 他眼里腾起怒火,他的爱意不会赋予新生的她。 她被父亲审判着、厌弃着,灼烧着,十年如一日。 她生来罪大恶极,她怎么能借羔羊的无辜! 现实对她扯出一个小丑的笑脸,滑稽而讽刺。 从来也没有人问过卜茁想不想来到这个世界,父母自私地决定了她的出生,不问后果,不去思量。 如果婴儿有选择是否降生的权力,她也向往去琴瑟和鸣的小康之家,至少不要生来丧母,与酗酒的父亲“相依为命”。 母亲的离世似乎带走了这个家里最后的温情,卜茁的父亲开始靠酒精麻痹自己的神经,渐渐染上了酗酒的毛病。 偶尔在家里喝,大部分时候在外面喝,等卜茁回到家时所能看见的,就只剩下了酩酊大醉的父亲,和一顿毫无理由的打骂。 酒鬼不知轻重,只会将卜茁当成这个世界上和他最苦大仇深的敌人,下死手去宣泄自己丧妻后对世界的不满。 而卜茁那时候太小,年仅五岁的小女孩营养不良,连躲避的时候都没有足够的力气去躲,只能依靠动物的本能蜷起身体,用后背去护住面门的死穴。 今天要面对的是什么? 衣架?拖鞋?还是放在门边那把早已断了一半的扫帚? 卜茁被打得头脑昏沉,连意识也模糊起来,唯一能做的,也只剩下了等父亲打累,好把她推出门去。 虽然这个天气蹲在外面可能会被冻死,可也好过于疼死吧。 卜茁迷迷糊糊地想。 终于,像面对仇敌一样的单方面毒打结束了,他一把抓住卜茁纤瘦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拖拽而起,随后向门外推去,用关门落锁来结束这一次施暴。 坐在楼道里,卜茁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她把自己抱成一团,倚靠在身后冰冷的铁门上,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得到力量,抵御刺骨的寒风吹在伤口上的疼痛。 卜茁分不清这样的行为算是免于挨打的救赎,还是失去温暖的强力证据。 她的眼眶干燥,甚至已经掉不下眼泪来了,因为眼泪会让男人更厌烦地失去控制力度的理智。虽然对体感而言没什么区别,可对男人来说,一团肉和一团会哭闹的肉比起来,后者显然更让他心烦。 卜茁在摸爬滚打中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坚强,但一点也没有学会怎么忽视从肉|体到心底的疼痛。 走廊转角处的玻璃破了一块,于是寒风肆无忌惮地从那点缝隙里倒灌进来。在屋子里时还好,一旦出了房门,就成了卜茁所要忍受的另一种折磨。 在走廊里,卜茁终于可以放心地流下眼泪来。 她哭得很压抑很小声,楼道里地感应灯随着她的抽泣声明明灭灭,老化了电路的灯芯在寂静的夜晚“啪啪”地响着,为卜茁带来了短暂的光明,而后迅速暗下去了。 连光明也逃开了寒冷的夜,只丢下了卜茁在原地默默抽泣,被黑暗裹挟住了全身。 是以卜茁只能更紧、更用力地环抱住自己的犀头。她的脸深深埋下去,眼前的黑暗和那一小团地方之外的黑暗似乎没什么分别,都一样带着恐慌的味道,令她不得不在脑海中幻想无数温暖的场景,才能抵御内心无休止升腾的恐惧。 很久之后,卜茁都在想,如果那个夜晚没有那么冷,风声不是那样可怖,是否她就不会因为渴求一丁点的温暖,把隔壁屋里出来的周余当作能为她驱散所有恐惧黑暗的英雄,将自己的前半生过得一团糟了? 坐在地上的卜茁不知道旁边的门是什么时候开的,可能是五分钟后,也可能是一个小时后。 温暖的亮光从她腿间的缝隙透过来,有些迷住了卜茁的眼,她抽抽嗒嗒地抬起头,本能地眯起双眼,循着光亮的方向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