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跳下水时,她腹部中了一箭。 她选的这条生路,现在似乎只是他的生路,而不是她的。 只要他此时松手,一个人就能很顺利地游下去。而带着她这个累赘,他的生死便只有三七开了。 似乎上天也在替他做更好的决定,他们撞到了一块石头,两人被迫冲散了。 程令仪在呛水快要昏迷时,微微睁开了眼睛。 她看见自己被水流冲得越来越远,离萧琢越来越远…… 她奋力去抓住他,却始终抓不住。 她终究,还是要命丧于此么? 不可以。 她看见他想要游过来抓住她,却屡屡被水流冲开。 最后,他放弃了,毅然转身,朝着正确的方向游去,继续顺流而下。 程令仪:……狗东西!!! 她大骂了一句,又呛了一口水,身子往下沉。 他放弃我了。 程令仪心里冷冷地想。 其实没什么意外的,生死面前,他放弃她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为什么我总是被放弃?程令仪感觉身子越来越沉重,意识却似乎越来越清醒。 她想到了很多,看见了很多画面,但她知道这不过是临死前的走马灯。 出生后不久,母亲死于冬日,她被当时的父亲放弃。后来,她得罪妃子,被逐进冷宫,嬷嬷也离她而去。再后来呢,她以为自己有了恩师和阿姊,不会再孤单一人。 可一位被病魔带走,另一位则杳无音讯。 她永远都在被放弃。命运似乎要把她放逐到荒无人烟的蛮荒,才算甘心。 可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连活命都做不到?为什么曾经属于她的都会消失? “是你蠢啊。”突然有个冷冷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冰冷的水漫过她的口鼻,她想起了一个人。 十三岁那年,除了阿姊之外,她还遇到的一个对她伸以援手的老宦官。他如此和蔼,给她带了很多很多好吃的。 那时的令仪以为,她遇见好人了。 可后来有一天,老宦官偷了裴环最心爱的宝贝,却栽赃了给她。 令仪明白了,原来世上的好是很复杂的,并不都来自于善意,也不会永远不变。兴许前一刻的善意,会在下一刻变成恶意。 裴环将她关去宫正司,严刑拷打。那一次拷打历时三日,却像三年那么久。 她断了几根骨头,浑身没一块好肉。在牢狱里同老鼠争抢馊饭泔水,几乎是发着高热熬完了三天。 若非最后阿姊掌握了老宦官偷盗的证据,替她平冤,又悉心照料她,她就活不下来了。 恍然间,程令仪想起了萧琢说的话——“你现在也是孩子”。 原来一年过去了,她还未长大,仍是那个愚蠢的孩子。 她这种天生长在污泥的人,天生没有灵体的废物,只要想在这个世道上活,天真就是错,善良也是错,信任更是错。 这个道理她早该明白了。 程令仪觉得自己在往下漂,好像变成了小舟,载着她这短短一生的愚蠢与聪慧,天真与城府,善良与邪恶,慢慢漂走。 “令仪!” 突然而来的叫声,好似划破屏障的刀刃,剜开了包裹着她的腐肉。 程令仪微微睁眼。 她感觉自己被人大力地拽了出来,随后被紧紧搂住,一点都不松手。 她抓住了浮木一般,重新感觉到了属于人世的温热。 他在喊她的名字。 令仪,令仪。 令者,美也,善也。母亲为她取的名字,是要她美姿容,正礼仪,存天真,守本心。 但很少有人唤她的名字。 “萧琢……”她呢喃出声,“你没走……” 她没接着说完她的话—— 你要敢走,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娴城外,张东流望着狼狈奔逃而来的精锐,大惊失色。 “秦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少将军何在?郡主又何在?”张东流问。 秦律捂着心口,额头满是汗水。他道:“我们遭遇敌方伏击,对方以毒偷袭,少将军断后,郡主折回去救他了……快,派人去西面山谷寻找,郡主和少将军会在那儿等我们!” 说完,他再也撑不住,倒在地上昏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