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那是逃避,而逃避只会让问题越来越难解决。她要知道过去,才能了解症结所在,才能知道自己那么做的原因。 顾挽星循着零星碎片回想。 被利器贯穿的手心伤处发热发烫,仿佛在血肉中藏着一片烧得通红的烙铁。 丝竹声乐、歌舞红绸在记忆中错乱成幢幢鬼影,只有卫寂是清晰的,他坐在她的右侧,冷淡神色格格不入,哪怕这是为他庆功洗尘的宴会。 舞乐中场,宫人传菜。卫寂端起酒,玉质夜光杯碧绿似翠,杯中淡红色葡萄酒满盛,随着他的动作漾起微波。 那一瞬间在她眼中忽然慢了下来——宫女自袖中掏出一柄利刃,直直地往他的眼睛捅去,卫寂本是可以躲开的,但他的视线被酒杯阻隔。 人的呼吸和心跳本就是有间隔停顿的,所以那一瞬间,她的屏息、她那如悬空踏错的心脏,并不能算是多么严重的......窒息。 她没有恐惧,或者其他什么情绪,那只是身体先于头脑,是下意识地反应。 “咔。” 檀木笔杆被她捏断,断口抵在已经愈合的伤处,怼出圆形的血印——是挺疼的,但恰能抵消那仿佛血肉燃烧似得另一种疼。 很久很久。 她慢慢地卸下力气,一点一点地松开因过度用力而僵硬酸痛的手指,两截断笔落在桌案,随后滚落在铺了毯子的地上,先后发出一点细微的响动。 门外符夕轻声询问,时间不早,是否现在回宫。 晚来风急,雨势渐大,她竟没察觉到外面已经变了天。 顾挽星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肌肤温度恢复如常,只是冷汗尚未完全落下,摸起来微有潮意。 不过外面下着雨,倒也好解释。 她很想见卫寂。 太初宫里漆黑一片。 顾挽星的心沉了下去。 沈拙守在门口,衣袍被斜雨打湿,略显狼狈,“王爷把自己关在宫里,不让奴婢等进去。醒来时还好好的,也不知是怎么了,奴婢去传药的功夫,就......” 顾挽星:“去把太医叫来候着。” 沈拙:“是。” “符夕,”顾挽星进门前,回头又道,“你现在出宫,把季言安带进来。” 符夕面上闪过一丝惊诧,领命立刻去了。 她终于踏入寝殿。 窗户是开着的,湿冷的风时急时缓,吹淡了殿内浓郁的白檀幽香,也吹散了藏在幽香里的血腥气。 乌云遮月,并无余光施舍给她用,一道闪电撕裂天穹,惨白电光短暂勾勒出卫寂的身形面容——他坐在榻上,侧身靠着床柱,乌黑刀鞘躺在他的脚下,而他的手中,正拎着已然出鞘的刀。 宵明。 陪他转战南北,经历了无数战争的佩刀。 天光照在霜雪般的刀身,折射四散,映出他冰冷的面容,以及一双如蕴幽火的淡色眼眸。 她如常走近,点明了床榻附近的一盏立式宫灯。光焰跃动,似是一时不习惯光明,追随着她一举一动的浅色眼瞳,微微地缩了一下。 他的脸色很差,苍白得几近透明,唇色却是红的,宛如染血。易碎不应用以形容他,但此刻的他,确乎像是在极限边缘、濒临破碎的状态,而这却让他有了一种异乎寻常的、惊心动魄的美。 顾挽星更进一步,已站在他的面前,离他仅有咫尺。 他的身后有一张血迹斑驳的绢帛,那是留在外边用作公布的诏书,这么多天,她都没找到的手书,居然让卫寂先撞见了。 顾挽星在心中苦笑,她这运气也真够可以的。 卫寂开口:“你为什么没有杀了我?” 他的声音很轻,轻淡的话语在空中浸湿,沉甸甸地落在了她的心上。 “挽星。” “我说过,我宁愿你杀了我。” 他的手指缓缓滑落,以拇指、食指和中指捏住修长冰冷的刀身,让出了宵明的刀柄,又将刀抬举到适宜顾挽星取用的位置。 “你知道,无论你想对我做什么,我都可以。” 顾挽星握住了刀柄。 卫寂的手指微微用力,引导了刀刃的指向。 顾挽星逆着他的力,紧握住宵明,定定地望着他:“你宁愿这样,也不愿听我解释,不愿意相信我,是吗?” 卫寂回望着她,眸中空茫而迷乱,惟独痛苦——惟独痛苦是那么分明,当他不在隐藏、不再遮掩,假象退去,只有千疮百孔,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