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盎然的春意，只是这时候，却觉得空气都僵硬起来。满园的春色都已不见，仿佛只是另一个世界的草长莺飞、莺歌燕舞，而对于杨小云而言，只有死一般的寂寞和迫在眉睫的危机感。 老先生坐在对面，如同一座雕塑一般，在空气中静止着。突然，他开口了，声音不同于平日上课时那般低沉浑厚、呆慢死板，而是像邻里之间的讲话一样，还带有一点儿北边的口音，“这本书，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在，就在那个，书肆。”不敢抬头与他对视，只是偏着头盯着后面那棵树的树干看。眼角余光中，书的湛蓝色封皮直晃她的眼睛。 “咱们这儿的书肆，还能买到这种书啊。”他的语调很轻快，甚至有些不符合年龄的活泼。 只是杨小云搞不懂，她只知道按照以往在家里做了坏事被逮到管家和陈氏面前的经验，多半是审判开始的铺垫。雷声大雨点儿小，雷声不大······ 她依旧垂着头，也不说话了。 “你在看什么呢？那后面都有什么东西啊？”老先生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去，身后是一棵成熟的梨树，梨树长在院子里，而院子多半背阴。这树的一大半枝叶笼罩在背阴里，有些瑟缩着向外探，树叶也不是很茂盛，看着稀拉拉的。一小撮枝叶延绵到墙外，那里是有阳光照进来的地方，最外圈的枝桠上，娇小的梨花盛开着。 杨小云被他一惊，忙摇摇头，“没有，没看什么。” “杨姑娘，我问你。”先生不再望着梨树了，而是细细打量着那本书，而后目光看向缩在对面的杨小云，“你为什么爱看这本书呢？” “先生，我，我不爱看，这书是······”她忙开口驳道，却被先生打断了。 老先生摆摆手，面色带了些怒容，浑浊的老眼无端闪出一瞬的亮泽，“别说那些，我只问你，为什么爱看这本书？你只管实话说来。” “我······”杨小云心下一紧，抬头正对上老先生的目光，竟有些许诧异。好像是，就是实实在在的探究，实实在在的等她说话，而不是那些别的目光：讥讽、指责、玩味······ 算了，索性全说出来，反正已经被他抓了现行。杨小云清了清嗓，直视着先生，“因为我就是喜欢，它和我之前看的别的书不一样，它不会······不是教你如何听话，也没有那些约束的东西，就是，那些起义和反抗，我爱看。” 说罢，等待裁判一般，她的手都抓紧了裙摆，隐隐浸出了汗。只是短短的沉默，屏住了呼吸，仿佛对面是洪水猛兽，不敢惊扰分毫。 半晌那老先生幽幽开口，“那你认为，宋公明最后被招安朝廷，难道不是正应了所谓大忠大义？” “梁山之众虽有人出身绿林，终日做那些打家劫舍的勾当，可临了到了最后，不还得是受了御酒锦袍，一刀一枪的报效朝廷？你道的这些都是揭竿而起聚啸山林的勾当，怕是成不了大义啊。” “所以后面的我就不想看了！”不知为何，杨小云只觉得眼睛好像湿润了，她一边听着先生的话，边听边觉得有情绪直直上涌，一边又感到莫名的委屈，好像被戳中了什么伤心事一样，“我就喜欢看前面那些，后面的我早听说书的讲过了，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从来都不看！” 从前从家里跑出来，走街串巷也听了不少瓦舍间的说书卖唱的，其中不乏就有这个故事，每每听到大聚义后面的招安，便觉得空气都沉重起来，压的人喘不过来气。后来有了书，也只爱翻前面，一遍一遍翻，津津有味的，看多少遍也不觉得无聊。可是每次一想到后面的那些事，就觉得前面的部分实在是太短暂了，一次次看过都要珍惜一样。而后面的书页就宛如抹了蜜的定时炸弹一样，压住心里很畏惧很沉重。可是有时，鬼使神差地，又忍不住去翻开一页，扫到了某些字眼，像被烫到般，马上合上了书，不敢再去看了。 杨小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学堂大门的，先生把书还给了她，让她以后都不许拿到学堂来。她呆呆地将书和《孟子》抱在一起，也不怕路过的人看到发现，就这样一起抱着，迈开步子走出学堂。学堂外，她看见阿娘温和地站在春风里、柳树下，阿娘伸手拂过她的头顶，同她轻声说话，似乎是问了她学堂上的一些事情。不过她没有太听清，只是怔怔地点头，抱着怀中的两本书。 接连几日，江府的门前熙熙攘攘，常有马车连轸而来。江府的主人江道才近几日需要出一趟门，听说江南那边有了一件大生意，需得江家家主亲自前去。 这些马车是来江府装载物资，紧接着向南运输，在扬子江渡口处改走水路南下，一路运往江南一带江家的庄铺。 江家长子江陵暂时代管江府事务，包括处理物资运送，以及府内上下各事务的打点。江家家大业大，管理起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主簿杨蔚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