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晋、唐的书画,赏三代古器,赵瑷仍涤荡不了不断回旋的恶心之感。 他终于明白皇帝之位有多不好做了。饶是疑他随时会刺杀自己的大奸之辈,为暂且安抚住推他上位的复杂势力,官家也不得不褒奖他、晋封他,与他谈天说笑。 晋朝,前后不过一百五十四年,但上承三国,下接五胡乱华之史,颇能引人深思。且东西两晋的世族之帝将汉的三卿九公制顺渡为隋唐的三省六部制,传序至今。 隋虽大一统天下,但几十年的国祚甚短,常隐并于唐名中。 如今官家借看晋唐两朝书画之名,或许是想向群臣发起明史之暗诏吧。 中华中华,必以汉家文化为中心立点,才能向四周吸收纳采,使国家统一兴扬。 修史者,若摒弃天下为公之念,凡是给自己能博取得好处的各“国”立一朝,以歪理吸睛扬名,不是耻徒是什么? 不清明史观,远的将“魏立一朝”、“刘宋”、“五胡十六国”各立一朝,明褒天下百花齐放,实则盼归一无望分权而治。 近的就是朝中以秦党为首的这些奸歹史官,扬“弃地论”想求分得南地权,已是罪行罄竹难书。假如叫他们笔下的“金国”变“金朝”,就更断了后人光复华夏的希望。 若本无太极,阴阳怎会面?若本无一统,何来一国朝? 何来一华夏? 后人以何复兴以何为盼? 官家乃乱世之主,如今兴得一方南土安然已是不易。许得一统之望,虽难实现,但也算于黑夜中点起一盏启明灯。 返回宫中时,官家在右文殿赐群臣茗饮。从官坐于堂上,省官席于庑下。 一切秩序规整,似是平和无异。 赵瑷苦捱至散场,一归府便将见闻书下,叫夫人郭氏以急脚递寄往温州金家漆器铺。 郭氏笑着打趣装醋道:“什么烦恼,你一心只想着那对小竹马,倒是连我都不能为你排解的。” 赵瑷从背后环住她:“我们夫妻同陷庐山难清辨。你给了我一个家,是我现下最大的归属依靠。有些能交于他人分担之事,暂且就不为你徒添烦扰了。” 郭氏伸手抚抚他的肩。 “家国”“国家”,家聚成国而后拢得天下,“家”与“国”必定是紧紧相依的,离其一不可。 两日后,正看着铺的金秀秀忽得到了急脚递送来的信。 她很奇怪。她与郭氏寻常来往常使的普通脚递以避人耳目。 这次什么事这么着急? 她嘱咐吴氏夫妻看好店,自己步入了内院。 天气愈发地晴好,彭成正同彭家的两个漆工一起,将大陶缸里的生漆一一地舀出换缸密封,再将底部沉淀的漆渣水刮出晾晒。 上月因抗击水灾筋骨落下伤痛的人有许多,金秀秀准备炒制第二批干漆捐给附近的医馆。 她行至房中,展信一瞧。犹豫半会儿,还是去唤了彭成:“上月的账目因赈济拨出记的有些紊乱,进出货与钱款对不上。你帮彭叔父看铺管事的经验更足,劳你帮我对一下。” 咍,青梅竹马、得到双方长辈认可的未婚小夫妻说说私房话有何不可? 两个雇工连忙驱赶着:“少东家,既是东家有事需要你做,你赶紧去罢!这么点粗活又不须我们动脑,差了个你也不算什么!” 彭成欣喜着这是留下后金秀秀第一次主动寻自己谈话,但又感觉有些不对。 “少东家“和“东家”,总感觉差着辈!也不知这两个人是如何叫顺口的!若不是没权,真想扣了他们的工钱! 他拍了拍手,而后抬手重束了一下发髻,端了端衣衫才走向前。 二人在饭桌上坐定,旁边摆着几本账本。 两个雇工在远些的地方望见他们一起执笔写写画画,不知怎的备感心悦:真的是好一对璧人! 却不知这两个可爱的少年男女,非但未议得一句青涩情怀,反倒商讨着一些怵人的大事。 彭成说:“郡王年少无根基,说句不敬的话,他现下全凭血缘之亲护着。当急之要,仍是以蛰伏为主。单凭一腔热血出头,只怕徒送了亲人血泪。” 金秀秀静思片刻后问道:“拢得贬谪之臣一二,尤以出金实查者为主,录以故事揭金之真貌。即便无助于现困,可传明史与后人。汉道昌起,金之不足惧。叫那里外勾结之叛归于夷、出汉臣者,永录入黑名。秦党怕什么,便可秘密去做什么。” 二人相视一眼,异口同声:“洪皓!” ———————————— ①现广东省梅州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