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守谦手里把玩着一颗白玉珠,踱着步子,来到刑房前。
杨思玄被剥了上衣绑在刑架上,已经过了一遍刑,胸膛上鞭痕交错,正往外渗血。
看到梁守谦手里的玉珠,他眼神一黯,万念俱灰。
梁守谦胜券在握,得意一笑:“平日你往来于圣上与翰林学士之间,谨言慎行、恪尽职守,我还当你是个称职的学士院使。没想到你包藏祸心,不但利用圣上削藩之心行骗敛财,还企图嫁祸于我!”
杨思玄忍着鞭伤剧痛,气喘吁吁地看着他:“事已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鹰隼般的双眼泛着杀气,梁守谦却似浑然不觉,慢条斯理道:“我听沈士子细说了这桩案子,实在很好奇,你们闽中山野出身的蛮子,都有鹦鹉一样的舌头吗?”
杨思玄盯着他,忽然诡异一笑,换了个腔调说话:“虚己在这件事里,当真无辜吗?”
声线沉稳威严,竟是天子的声音。
梁守谦一愣,勃然大怒:“放肆!”
杨思玄人之将死,又岂会被他吓住,依旧不紧不慢模仿天子:“去年梁正言一进内侍狱,便招认了玉珠之事。你揣摩朕心,蒙蔽三司,将全部罪名安给了燕国公之子,却不甘承受污名,故意引人重查旧案,赚取廉洁官声,陷朕于两难之境。你一介阉奴,如此沽名钓誉,难道还想名垂青史吗?”
怒斥声响彻内侍狱,宛如天子驾临,亲口撕掉枢密使的伪忠。
刑讯的内侍哪怕亲眼看到是杨思玄在说话,依旧两股战战。
梁守谦气得面色铁青,厉声呵斥手下:“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废了他的嗓子!”
“哈哈,哈哈哈……”杨思玄疯了一般大笑,被内侍按着灌下一碗滚水,笑声戛然而止,化作痛苦闷哼。
梁守谦镇住了场子,这才走进刑房,在手下搬来的胡床上坐下,掏出锦帕捂住口鼻:“这腥味,比枯鱼肆还臭……若不是为了你,我根本不会来。”
杨思玄被喉中剧痛折磨,闭着眼闷哼。
梁守谦又凑近了些,在他耳边问:“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杨思玄微微睁开眼,沙哑低语:“来判我死罪……”
“你身上的罪,就是死十遍都不够,还用得着我来?”他嘲讽一笑,“我来,是给你指一条生路。”
杨思玄眼中寒光一闪。
只听梁守谦娓娓诱供:“左军中尉吐突承璀是你同乡,你设骗局都是受他指使,从中渔利只是其一,最大的目的是阴谋构陷我,是也不是?”
刑房一时鸦雀无声,杨思玄静静看着梁守谦,直到插着烙铁的炭盆爆出毕剥一声响,他才打破沉默:“我与左军中尉,都是闽中献上来的私白,幼年便遭宫刑,目不识丁,进了大明宫也只能做最低贱的活……
你们北派出身良胄,都是长成少年才进宫,从清要之职一路升迁,成为贵人心腹。我们被你们打压着,拼了命往上爬,偶尔有几个出头的,就被你们视为眼中钉!”
他含恨控诉,一副千变万化的好嗓子,成了嘶哑的破风箱。
“我常年在外监军,去的都是穷山恶水瘴疠之地,好不容易当上学士院使,每日被你们排挤,也只是想给自己铺一条路,一条能够全身而退、衣锦还乡的路。
自古富贵险中求,于敏、梁正言、苏巨论、萧文晟,哪个不是无耻败类?圣上想削藩,我利用他们发财,正是一箭双雕的妙计!可恨你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沈微澜,坏我大事……
他夺了我的玉珠,又盯上我,为了打消他的疑心,我杀了柜坊掌柜,杀了沙万山,可还是没能脱身,被他一步步追查到了萧文晟和永泉柜坊。我对他起了杀心,太想除掉他,才会一时大意自投罗网,落入你手里……”
杨思玄艰难说完,吐出满嘴血沫,轻蔑一笑:“你说我是闽中山野的蛮子,长安又是什么好地方,谁稀罕来?我家世代在山野间狩猎,口作百鸟万兽声,活得自由自在,就是长安来的狗官毁了我一生!你还想让我构陷吐突承璀,做梦!”
他如濒死困兽,双眼迸出强烈恨意,好似要挣脱刑架拼死一搏。
梁守谦只觉浑身一冷,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就在这时,杨思玄朝他喷出一口鲜血,软软垂下头,没了声息。
内侍急忙上前查看,惶惶禀报枢密使:“人犯咬舌自尽了。”
梁守谦沉默不语,名贵衣料裁成的紫袍上血迹斑斑,令他面色铁青。
刑房角落里,一名不起眼的内侍悄悄离开,出了内侍狱,对着把守宫门的小黄门耳语了几句。
两人分开不久,小黄门又借口内急,去了一趟圊厕。
消息就这样层层传递,直到进入左军中尉耳中时,已是月上中天。
吐突承璀坐在宽大的禅椅上,戴着戒指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膝上打呼噜的老黄猫,对手下淡淡道:“知道了,不必插手,就让梁守谦把这案子交付御史台。”
手下站在他身后,神色含恨,操着闽中口音发毒誓:“杨院使舍生取义,为闽系捐躯。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吐突承璀缓缓抬头,望向窗外夜空:“放心吧,他不会白死。”
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