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时,身披红袍的新科进士洋溢着喜气,在数不清的道贺声中进入王府,匆匆前往客苑。
持续大半日的闻喜宴,堪称读书人一生最荣光的时刻,沈微澜却意兴阑珊,直到跨入王府的一瞬,才有了功名加身,想要一显风光的欣喜。
他步履轻快,盼着惦念了一天的人还没睡,能与自己见上一面。
哪知半道上,一道黑色身影竟从眼前飞快掠过。
他面色一沉,悄然上前查看。
白石铺就的小道上落了一滴血,在月光中赫然醒目。
沈微澜眉心微拧,默默用靴子蹭掉那一点血迹。
澧王花重金挖出的内湖月光粼粼,罗红绡蹲在岸边,就着冰凉湖水,仔细搓洗满手血迹。
忽然两丈外传来轻浅脚步声,她警觉回头,见湖边凉亭里立着一道红色身影,玉面生寒、目光冷冽,正是身着进士吉服的沈微澜。
她冷冷一笑,洗净手,飞身跃入凉亭之中。
沈微澜看着她,皱眉:“你又杀人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份,何必大惊小怪?”罗红绡扯了扯唇角,打量他一身荣华,“还没恭喜你呢,新科进士。”
沈微澜忽略她语调里的嘲讽,蹙眉问:“为何你一直待在澧王府?你对澧王又没兴趣,究竟打算做什么?”
“谁说我对澧王没兴趣?他盛情邀请我来府中做客,我便来了,他好吃好喝地供着我,我便不走了。”罗红绡摘下腰间匕首,拿在手里把玩,“你瞧,这是他送我的匕首‘斩金’,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我可喜欢了。你那柄秋水剑也是他送的吧?有钱可真好,难怪你抓着公主不放。”
沈微澜知道她如此阴阳怪气,是心中有怨,耐心道:“你不是贪图世俗富贵的人,听我的话,离开这里。”
“我偏不,接近他,就是接近我的仇人。”罗红绡冷冷一笑,轻佻反问,“同样是利用仇人子女,为何你勾搭南康公主可以,我接近澧王就不行?”
沈微澜面色一沉,冷声道:“我没有利用公主。”
“你终于肯说实话了,”罗红绡哂笑,“住进澧王府这些天,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喜欢她!”
沈微澜冷着脸,没有否认。
罗红绡越发怨恨,愤愤道:“你在沈太公灵前发过誓,会替我父亲洗清冤屈,如今我父亲已经含冤十年,你还记得当年的誓言吗?”
“我当然记得,当年祖父病重无力前往秦州,罗伯父代为传递密旨才会含冤而死。仇,我会替你报,但这一切与公主无关。”
沈微澜冷冷丢下一句,转身走出凉亭,却看到李缬云站在十丈开外,正面若寒霜、两眼喷火地看着他。
照白宝绮等人跟在公主身边,也都神色古怪地看着他。
沈微澜瞬间心中一沉。
知道他们一定是误会了。
万幸距离足够远,他们不至于听见自己和罗红绡说了什么,但该如何对缬云解释清楚,让她不要为此吃醋,又着实令他头疼。
毕竟深更半夜,一对男女在凉亭里碰头,有何清白可言?
果然另一头,李缬云盯着沈微澜和罗红绡,肺都要气炸了。
她眼巴巴等到半夜,这人回了王府不去见她,倒跟别的女人在凉亭里说话!
哪怕两人衣冠整齐,却比衣衫不整还可恨!
他那一身御赐进士服,红袍织金光华耀身,她还没见过呢,倒被他的老相识先看了去!
还有这罗红绡,都说男人“要想俏、一身皂”,她一个女儿家,穿着一身黑色胡服竟也好看得要命,细腰长腿、英姿飒爽,跟沈微澜怎么看,怎么般配。
最可恨的是,这两人竟然在凉亭里碰面!知不知道这座凉亭在她眼中有多特别?
这是她和沈微澜缘起之地,也是定情之地!
甚至就在昨天,他们还在这座凉亭里卿卿我我呢!
李缬云越想越气,转身就走。
沈微澜急忙追上去:“别动气,我只是半道上碰巧遇见她,就多说了两句,劝她离开澧王府。”
李缬云停下脚步,盯着他冷笑:“她是我二哥的娇客,轮得到你关心?”
沈微澜斟酌了一下,解释:“她冷情冷性不懂逢迎,殿下一时觉得新鲜,乐意纵容她,时间一长,心里难保不会记恨。”
“哦,你是嫌我二哥朝秦暮楚,怕你的老相识吃亏咯?”李缬云阴阳怪气,“冷情冷性、不懂逢迎,你还真是了解她!”
她讽刺完,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沈微澜想牵住她的手,却被她一巴掌拍开,喝令照白:“拦住他,不许他再跟着!”
“是。”照白伸开双臂挡住沈微澜,摇摇头,无奈道,“公主等了郎君一整天,眼下正在气头上,郎君先回避吧。”
原来她也惦念了自己一整天。
沈微澜心中一紧,停下脚步,看着李缬云越走越远,重重叹了一口气。
早知她会生这么大的气,还不如泄密来得痛快呢!
宫女们跟着李缬云回房,琉光缩着脖子,好像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
先前就是她瞧见沈郎君回府,兴冲冲跟公主报喜,谁知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