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木的触觉,让她脊背紧绷了很久,始终没法松懈。
纪珍棠脚步顿在路口,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胸闷。下意识抬手捂住心口,却防不住那剧烈的心跳声,像快要突破嗓眼。
闭上眼,惊涛骇浪朝她汹涌地袭来。
她听见了海浪,看到了灯塔。还有——“砰!”
那阵阵遥远的枪声。
她倏地睁眼,手脚麻木,赶紧扶住一旁的路灯,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胸口的心跳狂乱,宁静不下来,她抬头细看那幻觉里的灯塔,才发现不过是一盏雨丝里的路灯悬挂在头顶,她不在船上,而在一个安逸的黄昏里。
四周很平静。
“没事,别自
己吓自己……”
纪珍棠自我安抚了一下情绪,轻拍心口。
雨水落下时,她已经坐上公交,看着细雨冲着玻璃窗,没什么情绪地放空了一会儿。身体很不舒服,但说不清具体的问题出在哪里,只觉得手软,使不上劲,举起手机的动作都迟钝而沉重。
人在虚弱的时候,想要找点依靠。
也只有在虚弱的时候,找到了可以给爸爸打电话的借口。
一闪而过的想法,变成指尖迫不及待的翻找。
然而电话拨出去,她刚说了句:“爸爸,我有点不舒——”
纪桓冷冷打断:“怎么了?钱不是给你打过了?”
纪珍棠愣住。
压根没有给她回应的机会,纪桓又紧急地压着声音说道:“我这在开会,没有急事不要老是打电话,发消息就行。”
老是打电话……
上一次明明是一周之前了,原来父女俩这样的联络频率也叫太高吗?
她能说什么,只好勉力一笑:“好,那你开会吧。”
纪桓:“有什么事微信说。”
“嗯。”
听筒里急促的嘟声与她起伏不定的心跳,统统变得刺耳。
缓缓地,她放下手机。
雨灯街到了。
纪珍棠下车时,雨下得不算小,她手里握着一柄伞,却没有撑开。
弄堂里有人在举着丫杈头收衣,嘴里喊着“落雨喽”,她踩在砖上,停住脚步抬头看,还剩一些没有等到主人下班的衣物,孤孤独独地挂在街道中央的晾衣绳上。
小女孩的衬衫,湿透的花边领沮丧地垂下,水从衣摆下沿一滴一滴落下。
她莫名觉得这件衣服好像她小时候穿的。
被人遗忘在这滂沱的雨里,所有的衣服都收光,只有它无人认领。
纪珍棠就这么抬头看了会儿,伞也不打,没一会儿就觉得脸上热热的。
她在脸上抹着,却怎么也擦不干一张越来越湿的脸。
想起钟珩说:我还以为你有多通情达理。
想起姑姑说:你要设身处地为你爸爸、为许阿姨、为弟弟想想。
每个人都叫她设身处地,她需要站到所有人的视角去消化每一件事,理解他们的苦衷。
可是为什么啊?明明她也过得很辛苦。
小学就开始住校,还要假惺惺地编个借口说喜欢跟同学待在一起,只是因为怕打扰到爸爸的家庭。
她给他们让出空间,却没有人会关心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会不会自己套被褥,在水箱前踮着脚打水的时候会不会被烫伤?
人到底要多懂事,才能接受自己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是多余的这件事呢?她可能还没有长大,她或许还需要磨炼。
纪珍棠把伞支起来,一边哭一边往前走,视线与伞沿平行,很快看到风雨里颤栗的垂丝海棠。
她将伞面往上提。
定睛细看,树下停
着一辆车,疏狂的雨中,海棠花瓣落满黑色轿车的车顶。古墙巍巍,残花落雨,古朴的画面里闯入不那么和谐的现代痕迹,破落又华贵,鲜美而深沉。
她认得这辆车,是来拜访姑姑的。
快到门前,纪珍棠驻足。
隔一道门,听见男人醇厚深沉的嗓音,淡淡的,斯文有礼,在风雨里,令人的心慢慢地跟着静下来。
他说:“雨前很好,我父亲很喜欢六安茶。”
纪珍棠从包里摸到纸巾,胡乱地擦了擦脸。刚刚这一路哭得有点凶狠,胸口还在止不住地抽搭。
她站在檐下,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绪。
从虚掩的门缝里望去,纪心荷正在给他倒去一杯热茶。
“多谢。”
钟逾白接过,温和颔首。
她站于门外,五六米远,青瓦堆叠的檐垂着细长水珠,隔一道水雾与眼里的湿气,纪珍棠凝视着男人,见他的身形被勾得隐隐虚幻。他穿件浅色薄衫,坐在一把普通的棕褐色木椅上,姿态微微放松。
原以为一身气场是因为穿着名贵,但见这样款式简单的一件衬衫,也被他这副宽肩窄腰的身量撑得熨帖精致,骨子里蕴着绅士的矜雅,如孤云野鹤,宠辱不惊。
“这茶还合口味?”纪心荷问。
钟逾白不置可否,他轻搁置杯盏:“茶山的选址和采摘方式很重要,京柘山的茶农手工采摘,比南山的机械作业细致些,茶味自然更幽香,多了清新,少些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