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来到诏狱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了。
要说钱景的办事效率是真的高,瑾瑜的车驾才到宫门口的时候,便有小太监从许方处调来那几人的背景材料,派了快马送来。
看来许方早就着手调查了:从每人的户籍资料到兵部的履历、与朝中官员的亲属关系等等,所有的外围材料一应俱全,应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能被编入虎贲、进东宫当侍卫的人,必然都要经历无比严苛的背景调查。从手头的资料看,有兵部侍郎的少爷,宣威将军的侄子,从祖辈就都是羽林卫的,还有屡立战功的烈士遗孤——牵涉甚广,哪一个闹起来都够头疼的。
且不说审讯的难度,皇帝的态度跟太子差不多:不支持也不反对——
反正哈木脱欢部已被裴绪庆全歼了,太子身边的随从也已尽数被杀,这桩绑架案查不查的还能有什么意义呢?如今就剩下几个事发时被留在宣府待命的外围侍卫,又能问出些什么来?……诶,你要愿意查便查吧,但也别搞出别的事情来!
现在全国多处都在用兵,事关军心安定,这可比查奸细的事重要多了。
而钱景专门请她来处理的意图就很明显:首先她是长平公主派来的,能力肯定是有的;再者,反正她不久之后就要出嫁!若是搞砸了就把所有责任往她身上一推,若是办成了,功劳全是自己的。
人心便是如此,也正如瑾瑜所料。
“审讯是个精细活儿,钱公公若是放心交给我,就要事事都听我的安排。”瑾瑜看完资料后交还给他,微笑道:“在审讯室里,只能由我一个人主导、所有人都听我调遣,能做到吗?”
钱景保证道:“放心!诏狱的一切都听凭郡主安排,老奴绝不干预。”
瑾瑜满意地点头。
她乘坐的是司礼监的马车,这一路从凤阳殿出来穿过数道宫门,竟是连一个拦的都没有。直到即将驶出最后一道宫门时才略停了停,被羽林卫拦住询问。
车帘掀开一角,钱景露出半张脸来,只冷冷说了句‘是我’,就立刻放行了。
在瑾瑜的印象中,即使是郑贵妃或皇后的车驾,每经过一道宫门都难免被拦住查问,没想到司礼监的车竟可完全畅行无阻?除了皇帝本人,恐怕也就只有他们才有这个特权吧?
只不过,眼下已是酉初时分,就算这趟能快去快回,恐怕也难免错过宫门落钥的时辰。宫门在落钥之后是不能随便开启的,想在夜间进出宫禁,就需要有皇帝手谕及一系列麻烦的各种手续——但看钱景泰然自若的模样,似乎问题不大。
这老太监,虽说贪财又圆滑,但办事能力也确实强,且很有手段,这些小事估计是不需要她操心的。
马车缓缓出宫门。
这还是她头回来到诏狱。
院子不大,门口也没挂什么显眼的招子,若不是四周反常的高墙,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冷清衙门。
据说,父亲最后的时光便是在此度过的。
长平公主对于张芝驸马的评价不高,甚至还会将眼下的被动处境,以及镇国公主之死的部分责任也归咎于他,因此也并未在他的后事上花费过多精力。偶尔对瑾瑜提起时,也只当是个反面教材。
但是,那毕竟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事隔八年,瑾瑜踏足此地,心情依旧沉重。
夕阳的余晖勾勒出那幢建筑冰冷的剪影,白纸灯笼透出惨淡的光,视野之内一片灰白,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草木,全无生气。狼狗发出低沉的吼声,被手腕粗的铁链子拴在院子的角落里,野兽般的眼睛和森森獠牙,更是增添了一股肃杀之气。
若她是镇国公主府里养尊处优长大的郡主,此时的心境定是悲凉又恐惧吧?
而现在的瑾瑜,披着黑色的斗篷,神情严肃,脚步坚定地踩在曾无数次被血迹染红过的青石砖上,以支配者的姿态昂首走进诏狱的大门——自踏入大门那一刻起,她就像是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将所有的情绪都抛置脑后,此时的她只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审讯者。
诏狱里灯火通明,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身黑衣的狱卒和同样黑色飞鱼服的锦衣卫旗官。
阴暗逼仄的环境中,混杂着铁锈和潮湿的浑浊空气,墙上的火把投射下摇晃的光影,使得这些人看起来面目狰狞可怖,像是地狱里索命的鬼差。
瑾瑜环视四周,身边的小太监跟看守说明情况,便见一人提了盏灯,引着众人继续往里面走去。
还没到地方,便远远听见里面有两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声争吵:
“我现在是锦衣卫最高长官,凭什么不能进去提审人犯?!”
“那也不行!诏狱有诏狱的规矩,提审犯人需要有公文或者旨意,你只负责看管、并无权审问!”
“这地方到底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诏狱是皇上的诏狱,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
“你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是吧?……让开!”
“休想!”
小刀一脸痛苦地扶额:两个显眼包凑到一起,真是要命。
这个衙门的画风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钱景轻咳一声,二人见上司来了,这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