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宴离真是有点搞不懂她。
酒封一揭,香气四溢。随风一散,整座酒楼都沉浸在一片香醇之中。
这时,伙计笑呵呵地提来一壶热茶,说道:“托您这坛老酒的福,今天中午我们酒楼的生意肯定大好!”
“你们不会有谢绝自带酒水之类的规矩吧?”
果然,伙计为难地一笑:“我们这行当的规矩是这样的,但您这肯定不算——这是本店的酒。”
说到这,伙计朝二人作了个揖,目光落到那酒坛子上:“方才进门的时候,我们掌柜的一眼就认出来了!他说您这坛酒要是开了,定能香透半个京城!指不定得有多少人闻着香味就寻来了呢!”
瑾瑜点头道:“没错,确实是你们的酒。当年一共买了二十坛,这是其中之一。”
“是了!”那伙计一听,立刻朝她拱手笑道:“掌柜的特意嘱咐:您是小店的故人,想吃什么随便点,这顿我们请。”
瑾瑜也不跟他客气,爽快道:“那我就不点了,挑你们拿手的上吧。”
“得咧!您稍后。”
伙计应了一声,先是双手递给她一条雪白的毛巾,然后麻利地将桌面抹净、又将那酒坛子擦好了放回原处,这才下楼忙去了。
瑾瑜边擦手边说道:“我父亲是这家酒楼的老主顾了。这么多年过去,估计是不认得我,却还记得自家的老酒坛子。”
“人总是会念旧的。”
郑宴离正一阵感慨,瑾瑜却摇头:“大多数时候,恶意比善良更有力量。就像我母亲,她屡次出征西北才最终击败了鞑靼可汗,换来天下太平;可现在她的家、她的遗物,甚至连遗体都不知所踪。等再过几年,恐怕就没有人会记得她了吧?毕竟,忘记并不需要付出什么,而得罪皇帝却是代价巨大。”
“不,不是忘记。”
郑宴离坚持道:“对权势的恐惧可能会一时令人屈从,但也只是一时的;善意不会消亡,而且会一直传递下去,就比如……”
刚说到这,一个小伙计敲门进来,拿来一套酒壶和酒杯,接着又上了几碟下酒的小菜,说了句‘慢用’便又退下了。
郑宴离接着说道:“他们只是普通百姓,微薄之力改变不了时局,能做的事情也很有限,但也自有他们表达善意的方式。比如,一粥一饭,一个笑容。”
瑾瑜一笑,斟了杯酒,又给他面前的杯子满上,说道:“这酒的原主,从没伤害过任何人。他原是可以当官的,但怕人说我们家已经出了个功高盖主的,再入朝参政就会权势过大、会被人非议恐有不臣之心,就一直安心赋闲在家,却不料仍是没能躲得过。”
郑宴离觉出这杯酒特殊的分量,有些不安道:“这酒太过珍贵,我觉得倒也不必一次喝完……不如先留一半,带回去慢慢喝吧?”
瑾瑜白眼,将自己那杯酒一饮而尽,又道:“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罗卫讨人喜欢吗?——扣扣搜搜,一点都不豪爽!”
郑宴离没有反驳,端起酒杯来干了。
瑾瑜笑道:“这才像话。”
他却望着空空的酒杯,神色怅然:“酒真是好酒,也是份念想……这么一下子全喝完了,未免可惜啊。”
“我若是把酒带回去找小刀和桃子她们一起喝,绝没有这么多叽叽歪歪的废话!”瑾瑜嫌弃道,叹了口气:“可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找她们,偏偏选了你吗?”
郑宴离一愣,抬起眼睛看着她:这,还真是没多想。
瑾瑜又要倒酒,郑宴离赶紧抢先拿过来,给二人面前的杯子都斟满。
瑾瑜满意地一笑,这才又开口说道:“若是把她们找来,可能等不到把这坛酒喝完,我们就会一起提刀闯进宫去把皇帝揪出来给宰了。”
郑宴离一脸黑线——
是,你们干得出来。
瑾瑜再次一饮而尽:“只有你会拼命劝我不要杀他,还会挖空心思替皇帝编出一万个优点。”
“一万个恐怕有点难……”
郑宴离也端起杯来,若有所思道:“九个吧,那我还是可以的。”
真是一如既往的实在人。
瑾瑜鼓掌,笑道:“那也很厉害了!反正我连一个都想不出来。”
郑宴离垂下眼睛,淡淡说道:“我自小父母双亡,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姐姐嫁入东宫时只是个地位不高的侍妾,但他一直待我姐姐极好,对我也很好。”
这倒确实。
虽然瑾瑜在宫里住的日子不长,但皇帝对贵妃的宠爱确实令她印象深刻。
只要郑贵妃在场,其他人在皇帝眼中都像透明的一样;而当皇帝盛怒时,连大太监许方都不敢上前解劝,唯有郑贵妃说话他能听得进,可见二人的恩爱绝非一朝一夕。
瑾瑜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
“郑宴离,你是个好人。”
她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只是……突然被发了张好人卡?
他皱着眉头:“话像是好话,可是听起来怎么就是觉得很不爽呢?”
瑾瑜忍俊不禁:“确实是好话。”
她放下酒杯,眼睛望向窗外铺天盖地的雨幕,神色像是舒缓了很多:“姨妈说将来会给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