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部的那间石室,感觉明显比外面的还要寒凉。
正中央的石床边上,摆着个人形架,上面挂着一套盔甲,腰间配刀;大红的战裙依旧鲜艳,甲片由于经常擦拭保养而保持光洁,上面的划痕表明,它曾保护主人身经百战。
长平公主认识这套战甲,不禁伸手轻触它冰冷的表面。那感觉如此熟悉,却又陌生得恍如隔世。
头顶上的洞壁伸下一根长长的石柱探向中央的石床,间隔许久便会落下一滴水,使得如镜的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
鲁宁将石床周围的油灯一盏一盏全部点亮。
长平公主这才发现,原来那并不是一张表面平滑的石床,而更像是一口天然石井。上方的雨水经过地面砂岩层层过滤,顺着石柱慢慢落入井中积存下来,保持着盈满的状态。
那汪水清透得像空气一般,仿佛根本不存在。
微黄的光线透过如镜的水面,勾勒出水下那人清晰的面孔。
长平公主震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关于‘水棺’,她曾从书上读到过类似记载。
在久远的古代,曾有僧人利用冷冽的山泉水储存食物。在炎热的夏天,把容易腐败变酸的豆腐置于水缸或者井里,就能多保存三到五天。
在低温的水中,温度相对恒定又与外界空气隔绝,尸体便明显可减慢腐坏速度。在某些极端环境中,比如冰川、地下湖或者深潭,即使不使用其他防腐手段,也能把尸体储存很久,甚至上百年时间。
水中的人,看起来神色安详,除了肤色苍白得异于常人,完全像是睡着了一样。
墨染般的长发飘散在水里,柔顺而光亮,一丝一毫都能看得无比真切。她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衣裙,隐隐半透出同样雪白轻柔的身体;一条白绫松松地系于颈上,遮住原本淤紫的部分,使得她通体都呈现出飘逸纯洁的白色。
她的双臂舒展,身体微微后倾,头稍抬,像是觉察上面有光亮,就仰起头张望一般。
或许是因为泡水的缘故,使她原本瘦削的脸颊变得十分饱满,完全看不出重病憔悴的模样,甚至有种吹弹可破的错觉。
那张脸如此生动,甚至让人觉得她只是睡着,倘若脚步声重些,她随时都可能会眉头微蹙,缓缓睁开眼睛。
长平公主虽然猜到可能会是这样的情景,但当亲眼看到时,还是感到无比震惊,忍不住伸手想去触碰水中的她。
“公主,使不得。”
鲁宁及时阻止道。
长平公主的手扶在井沿上,手指探入冰冷的水中。
彻骨的冰凉,使她顿时清醒:水棺中的人,虽然表面看起来栩栩如生,但实际上内里早已腐朽。别说轻轻地触碰,哪怕是水流突然变化带来的扰动,都足以使她脆弱的身体支离破碎,瞬间只剩下一堆白骨。
像是幻象,隔着水,近在咫尺,却永远都无法触及。
长平公主痛苦地闭上眼。半晌,才缓缓开口道:
“最后一次出征时,她胸口的箭伤尚未痊愈。我劝她不要去,她却说,‘幸好那一箭射中的是我的心脏,而不是翅膀。’”
她顿了顿,问道:
“你带我来看到这样的她,想听我说什么?夸你干得漂亮、把我姐姐变成泡在水棺中供人观赏的永生花?”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直视着他:“你对她了解多少?你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吗?你认为她会喜欢现在这样的安排吗?你觉得,她是个女人,所以一定喜欢自己永远保持年轻漂亮的样子,是吗?”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鲁宁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长平公主冷笑道:“你有没有想过,在身为女人之前,首先她是个人,是位将军!她跟你一样的生老病死,会受伤会留下伤疤——而你在做什么?把她摆在这里,让她被认识或者不认识、喜欢或者讨厌的人品头论足、反复观赏?这就是最体面的死法?”
鲁宁突然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说道:“我在尽一个守墓人的职责!为了让你再见到她时,依然如记忆里一般鲜活,而不是一堆腐烂的枯骨。”
“我宁可她是!像将军一样战死、马革裹尸——这才是她期望的归宿!”长平公主大声道:“如果换作是你亲爹亲爷爷,你也会把他们泡进水里吗?你会让他们以这种姿态面对亲人和后世子孙吗?你有什么资格对她做这样的事?!”
长平公主怒目相向,压抑已久的情绪如山洪般爆发:“她一辈子都活得光荣而伟大,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死去?死后还要以这种面目示人?你有没有把她当成一个人来看待?!”
说着,她一把抽出衣架上盔甲腰间的佩刀,雪亮的刀尖直指向他:“你是不是还觉得我应该感谢你?……我感谢你八辈祖宗!”
鲁宁心中大惊,却避无可避。
就在他刚一闭眼的空当,她的刀却横着挥向石井上方的石柱,将那伸向水面的石柱末端一刀斩断,发出金属般的铿锵的巨响。
那石柱在地下经年累月地生长,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变成今天的样貌,质地坚硬无比,即使手上是削铁如泥的宝刀,也仍震得她半臂发麻,刀也差点脱手。
鲁宁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