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青到家的时候,指针已经过了七点半。
A市刚刚下了一场稀薄的雨,连地面都没怎么浇湿就匆匆离场,比秋风还没有存在感。
街边种的梧桐树轻轻的随着风摇动着,树梢上挂着的水滴不时向下滴落,滴滴答答地砸进树底下积起的一层落叶堆出的浪。
简青小心地躲避着树梢上滴下来的水珠,穿过一条长长的漆黑小巷,很快,他就看见了那条能通往居民楼的胡同。
自他住进来,就常能看见业主群里有人诟病,这里的道路设计得太差了,连车也很难开进来。
但这里仍然有人居住,所有人蝇营狗苟地住在一起,希冀着有朝一日能靠着自己的工资出人头地,从这里搬出去,住进更好、更宽阔明亮的地方。
简青垂着眸,踩着青石板往前走。
他今天穿了一双硬板鞋,坚硬的鞋底踩在青石板上,带来一阵类似于擂鼓的清脆响声,某一瞬间,竟然与狂跳的心脏合拍。
……他的潜意识是在害怕的。
他家道中落,年少失怙,所见的人和事比一般的同龄人多多了,但还是从心底抗拒和陈凌这样黑白通吃、玩得不干不净的贵公子接触。
对他来说,所谓的捷径并不是什么快捷通道,反而像是一处大染缸,只要踏进去了一步,就再无清白的可能。
一路上,树影婆娑,不甚明亮的路灯光落在潮湿的地面上,从一处处的小水洼里,能看见倒映着的满是云层的黑天。
早来晚来都得来,迟早有这一天的。就算陈凌今天不说,但换一天,结局不也是一样的吗?
简青深深吸了一口气,裹紧围巾,慢慢地朝前走去。
刚刚拐进那条巷子,简青就看见了停在远处的陈凌的车。
今天他开来的并不是上次来接简青的那一辆,而是一辆凯迪拉克。
他似乎极其偏爱稳重的车辆外形,所有的车辆都是一个风格,很好辨认。
这次他又开着双闪,身着一身米白色的长款大衣,唇角含着一根烟,低头借火。
估计真的是来等他的了。
既然躲不过去的话,还是快刀斩乱麻,现在是法治社会,他并不欠陈凌什么,就算他不愿意,陈凌也不能拿他怎么办。
简青打定主意,还没走过去,视野便骤然缩窄。
不知什么时候,五六个彪形大汉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挡在他身前,手中还拎着手臂粗的棍子,面色不善的看着他:“哟哟哟,我看这是谁呢?这不是咱们小老赖吗?怎么今天舍得出现了?”
简青抿着唇,微微蹙眉:“我说了,每个月一号还——这个月的已经还过了,不是吗?”
“呸!”一个刀疤脸冲着简青吐了口唾沫,“你那点仨瓜俩枣算什么!?按照你这点还法,我们哥几个入土了都不一定能拿到!”
这显然是不讲理了。
简青后退了一步,有些诧异,思绪飞转。
往常这些人也会来闹那么几次,但总体来说,保持在一个月闹两三次的频率,毕竟简青和他们打交道这么多年,他什么底细,这些人应该已经知道了,催债并不能让简青立刻还上,至多起到一个催促作用。
但他们做的也是见不得光的生意,常常都是半夜来,不会像今天这样,才晚上七点钟,就来对他大呼小叫的。
要是往常也就算了,他和这些人周旋一下,也不会怎么样。他们很快就会离开的。
但是今天……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似乎无知无觉的陈凌,他还在等他。
简青咬着下唇:“抱歉,下个月我会多还一些的。()”
下个月?()”刀疤脸嗤笑一声,显然对简青的话不太相信,“你真能还上的话,兄弟几个还用得着这样催你吗?!你心里真是一点数都没有!我告诉你,你现在身上有多少钱,就全给老子掏出来,不然,老子就带兄弟几个直接上你公司讨债去,听见没!”
简青一愣:“我公司?”
“对啊,华恒,大公司呢。”刀疤脸看着他的模样,笑嘻嘻的,“你也不想让你公司的同事知道,他们善良勤奋的小同事,在外面原来欠了这样大一笔债啊?”
“你们怎么知道的!”简青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如坠冰窟,心都凉得让人微微颤抖,“谁告诉你们的?!”
这次刀疤脸却不答话了,他狰狞地对着简青笑道:“你管呢!现在给我把钱交出来再说!”
“慢着。”不知什么时候,斜后方插进来一道清冷的男声,“别逼他。”
也许是他们的争吵声太大,那边等待着简青的陈凌走了过来,如同从天而降的神明:“简青,你还好吧?”
简青下意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还好。你们……”
“我不想逼你的。”陈凌垂着眸,怜悯似的看着他,“你的公司是我告诉他们的。顺着我多好呢,简青,为什么要违逆我的意思?要是我今天晚上不出现的话,你会变成什么样?”
简青瞳孔微缩,怔怔地望向他。
陈凌垂下手,指尖落在他脸颊上,像是在打量、观察着某件想要得到的物品:“你好好想想,你给我的回答到底是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