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皇帝面对叛乱,询问群臣的话语,都是“该当如何”,很少会有像刚刚朱常洵询问的那样,直接就是“该派谁为将帅”。
因为平叛,从来不是简简单单的派遣部队过去,打败叛军,就可以了的。
比如说叛乱根源是为何,在平叛之前就要解决,以此来瓦解叛军军心,也可以避免下一次叛乱;比如说是否可以以“抚”的形式,以更小的代价平定叛乱;比如说出兵会对全局各方面有怎样的影响,等等。
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便是如此。
但是这一次,这位刚登基的武兴皇帝,却是直接就问起了平叛的事情。
能够走到内阁的,都是老狐狸,一个个也是揣摩人心的好手,他们也看出来了,皇帝这般问,是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些,只想着以大军平叛!
并且,怕是这位武兴皇帝,根本没有动过按照皇帝遗言来的念头!否则皇帝登基也有好几个月了,如今都已经是武兴元年的二月,如果要办,怕是早就已经下旨了!
所以在严晨昊这么说的时候,内阁的诸臣,才会投以惊奇的目光,对于对方的“不上道”而感到费解。
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在朱常洵看来,矿税和加重的赋税可以充盈自己的内帑,如今国家生变,正是大量用银之时,怎能停止?
而内宦也是皇帝最亲近的人,矿监税使可以保证这些矿产、税收不会被“外人”,也就是那些文臣们所侵吞,更可以监视地方,纵有不法之举,也只要训诫亦或是换人,没必要废除。
只有那香料和珠宝,朱常洵并不是特别在意享受,因此确然可以停掉。
他认为,这些东西虽然都是饱受民间非议,但是对于朝廷总体上而言,还是利大于弊的,所以在之前并没有遵照万历遗言而行的打算。
严晨昊真的看不出来朱常洵的想法吗?并不是。但是朝廷,总得需要一个敢谏之人,说出最佳的解决方案,为黎民百姓请命,为王朝安定出谋划策!
否则,纵然可以平定叛乱,百姓也依然生活在水火之中,既不符合治世的初心,更不是治国之道,帝国也终将会在失去人心之后,陨灭在一次次的乱局之中。
他不能看着自己弟子的帝国沉沦,不能看着苍生再度陷入劫难之中。
因此他直接就站了出来。
但是朱常洵却并不这么想,听到严晨昊的话,他不由地有些后悔问他了。
他颇有些不情愿地说道:
“吾师,定要如此吗?香料与珠宝朕并不在意,只是如今平叛在即……朕也是担心前线的军饷啊!”
“陛下,国库与内帑之存银,应当足够完成此役之征伐,相反,如果根源不除,则叛乱不断,再多的银两,也是于事无补!”
严晨昊坚定地说道。
看着他的目光,听着他的话语,朱常洵只感觉一阵恍惚。
他好似回到了几年之前,那话语再一次在耳边响起:
“吾师,治国之道,到底在何处?”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百姓的生计,便是治国的根本之道。百姓宁,则天下宁,至于其他的事情,都是建立在此事的基础之上。”
当时的朱常洵,还不是很懂,现在他却已经有些理解了。
他一心想要史书扬名,留下一番丰功伟绩,因此在他坐上皇位的那一刻,他最初想的,也是要善待百姓,随后再依靠人心,成就自己的事业。
但是直到真正开始统治了,他才能感觉到,想要真正做到安定百姓这一点是有多么的困难,尤其是在大明王朝已经山河日下的如今。
思索片刻,他深吸了一口气,道:
“吾师所言,甚是有理,朕受教了。便依你之策。”
内阁数人闻言,眼眸之中闪过惊诧,他们刚刚还以为,这位严尚书的话并不令皇帝满意,虽然他曾经是帝师,但是难免也要受到冷落,没想到,最后皇帝竟然是这样的反应。
看来这对师徒的感情,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怕是与那严忠武公之于英宗,有的一比了,要知道后者如今在民间,也是一段美谈。
日后对这位尚书的态度,一定要慎重。
虽然内心思绪万千,但是表面上他们依然低头拱手,口中齐声说道。
“尊上意。”
严晨昊同样低头,眼眸之中却是闪烁着喜悦的神采。
我的徒儿,看来,你没有忘记我的教诲。
不要被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与享受,迷失了本心。
……
诏书很快下发。
影响最大的,是开矿的停止。
万历的矿税,其实是两样东西,一样是开矿,一样是榷税。
榷税,指的是额外征收的商税,是上交给内帑的,税使,就是来收这些商税,以及万历加的一些苛捐杂税,诸如皇子大婚加税之类的的。
毕竟除了一些黑矿之外,合法的矿本来就在征税,严家手底下就有好几个煤矿在缴税,只不过这些税收是交给朝廷的而已。而流入万历内帑的,则是万历派出去的税监自己“开矿”。
这些税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