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千机院,一人一猫回了客栈。
封如故听够了好话,越发得意,精神勃发,回了客栈便憋不住上蹿下跳。
如一逮住了他,他还不死心地趴在他胳膊上,要往外挤。
如一实在奈何不得他,道一声“抱歉”,强行在他额心点上一指,发力一催。
封如故顿觉海潮一般的困意席卷而来,溺入其中,他甚至来不及抗议一声,便失了意识,挂在如一臂弯上,深深睡去。
如一收回指尖,低语道:“……只今夜,你给我一点安心吧。”
言罢,他轻轻将额头抵在封如故柔软的猫腹侧,乱发顺着耳廓滑下少许,他亦不察,只与他心神紧贴,好反复确证他还在自己身侧,从未离开。
一枕黑甜过后,封如故也不计较昨日他逼自己睡觉的事情了,照旧蹦蹦跶跶。
而如一也恢复了正常,待他如常,仿佛昨夜的走失、追悔与蜜语甜言,都是封如故的一场大梦。
好在,封如故近来已经可以较轻松地记事了。
他认定这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封如故知道,如一很疼他,但他未曾想过他会这样疼他一直疼到心里去,立时成倍地恃宠生骄起来,借着猫身娇小柔软,趁他赶路,在他宽大的僧袍间钻来爬去,同他玩闹。
如一被他扰得不能好好御剑,只得轻声斥道:“不可轻狂。”
封如故没理会他,只从他领口幽幽探出一条猫尾,尖端微弯,得意地一撩如一下巴。
如一:“……”唉。
封如故不必识路,只一心一意同如一混闹。
如此几日过去,待他们再到人声鼎沸之处,封如故马上丧失了对如一的大半兴趣,趴在他肩上,欣赏俗世繁华之景。
此地多道庙,且有许多店面冠以“清凉”之名,想必这里就是那位脾气暴躁的三钗妹妹所说的“清凉谷”了。
封如故对这三字有股天然的好感,倒是很想见一见那传闻中的谷中之人。
谁想,他们半途遇见了两名不速之客。
如一正好端端走在路中,忽闻茶棚里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问候。
“啊哟。”一名道人打扮的人单手持握茶杯,另一手撑住脸颊,声音尖细,“这不是如一居士吗?这可真是许久未见了,在哪里忙碌啊?”
相比之下,他的同伴就耿直许多了,低声道:“莫理会他!也莫提‘居士’二字了,平白侮辱了居士之名!他与那姓封的魔物同气连枝,苟合成性,竟还有颜面留在佛门,倒真是和姓封的一样,面皮厚!”
如一面不改色,从二人身侧走过。
先前那人刻意高声说话,便是要看如一难堪,见他脸红都没红一瞬,只觉自己遭了轻慢,将镶嵌宝石的剑鞘一拍,剑身弹出,横拦住如一去路,鞘缘堪堪擦过如一腰际。
如一低头看剑,只觉是一把好剑。
……配此人,委屈了。
“喂,花和尚。”那人挑衅道,“给你爹守完孝啦。”
如一冷冷睨了他们一眼,一道凌厉锐光扫过,叫那拦路之人猛然一悸,握剑的手险些不稳。
但他看看周遭,很快便想清利害:此人是佛门中人,又是人人皆知的如一居士,如此身份,应该不敢当众动手。
思及此,他的气焰便平白再起了三分,故意拍一拍胸口:“哎呀,好凶,好怕。你……”
不等他说完,他便被一股雄浑森冷的罡气骤然扇上了脸,身体凌空飞去,一头撞塌了一方茶桌,脸上迅速浮现出一个青紫硕大的清晰掌印,宛如挨了一记罗汉的掌掴。
如一解下腰间银袋,取出一两银,拍在桌上:“茶博士,赔钱。”
破财的茶摊老板正犹豫着要不要发怒,被那银光一晃,心火骤然烟消云散,笑哈哈地要上来拿,口中还客气寒暄不止:“多了,多了。”
与那阴阳怪气之人同行之人又惊又怒,拍案而起:“秃驴,你竟敢——”
他还未及拔剑,便被如一简单粗暴的一掌脸朝下地按抵在茶桌上。
如一平静的声音随之响起:“义父是魔物不假,但尔等道门能将昔日深恩一笔勾销,全然不顾,你等面皮也很是坚不可摧,贫僧甘拜下风。”
那人奋力挣扎,却惊愕地发现,在修为压制之下,他根本逃不出如一的手掌。
如一边说话,边将他一张脸在粗糙的茶桌上摩擦数度,拿这张脸抹过桌子后,他把那人的脑袋狠狠往下一砸,一张桌子从中间应声而破。
如一松开手来,朝呆滞的老板清清冷冷地一躬身:“……两张桌,一两银,不算很多。”
话罢,不顾犹自大骂的两人,如一斯文地握了“众生相”,带猫离去。
伏在他肩上晒太阳的封如故睁开一只眼睛。
他湖蓝澄澈的眼睛记下了那两人的形貌,又懒洋洋地合上了。
二人狼狈爬起,一张脸青肿红白交错,好不热闹。
路人见其惨状,各自暗暗发笑。
尖细嗓子自觉跌了面子,胸臆之间浊气涌动,握住剑便要与他拼一个你死我活:“秃驴!别走!给我站——”
下一刻,他的声音噎在了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