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他侧过身来,反问:“……‘误会’?”
“是啊。”亦有人从旁附和,“这是不是捏造?”
“哦?”封如故淡淡道,“现在,诸位认为‘灵犀’内容可以捏造了?”
众家道门脸色灰绿,有口难言。
“那先前十六条人命,如何计算?”封如故长袍一振,半护在韩兢身前,步步紧逼,“难道不追究了吗?算了吗?这便是公审?这便是诸位所求的大义?”
听到此话,韩兢抬起眼来,目光中含起了一点情绪。
……到现在,如故竟还想要保全他。
至少,要保自己一个全尸。
若是道门承认“灵犀”是真的,那便要将道门种种罪恶一并承认下。
如今,如柳瑜方才所言,罪恶已经彻底昭彰。
无论认与不认,道门之中种种痈疮,已如自己所愿,一并爆发。
而后,是漫长的拔毒治疮的过程。
自己最后亦会被秘密处决,但至少不会是交给道门,慢刀割肉,五马分尸。
封如故会给自己一个痛快。
……够了。
对一个活该被如此对待的杀人凶犯来说,很足够了。
韩兢抬目望向天际,那一抹残月仍隐隐绰绰挂于天际,行将消亡。
他目送着即将消逝的月光,唇齿骤然紧合。
待封如故察觉到时,韩兢的嘴角已垂下了一丝黑色的血线。
封如故脸色遽变,一步抢至他身侧。
嗅到从他嘴角溢出的一丝血气后,封如故骤然暴怒:“——谁给他的毒?!”
一直看守着时叔静的陆护法呆愣片刻,快步赶来,闻到他口中气息,勃然变色:“……是牵机毒!他要畏罪自尽!”
牵机药,至毒至凶,一经入腹,腹痛如绞,人在极端痛苦下,身体蜷缩扭曲,头脚相接,状如牵机。
陆护法冒出一头热汗,跪下向封如故请罪:“他一直好好的呆着,丝毫未曾有异动,属下不知——”
早在听到陆护法脱口而出“畏罪自尽”四字时,封如故心中便是悚然一惊。
旋即而来的,只余无穷无尽的悲哀。
任谁看来,此人藏毒于齿,当众服毒,都是畏罪自尽的表现。
这便是韩兢的打算。
唯有当着全道门的面,让声名狼藉的时叔静顶着这样一张陌生的脸死去,丹阳峰的声名才可彻底保下。
而唯有他当众死了,自承罪业,才是将此事钉死,断了众家道门想将“灵犀”中所录之事草草揭过的后路。
在虚假的韩兢死后,世上将只余真相。
……这是韩兢为自己定下的结局。
跪伏在地的韩兢毒已袭身,可他并无多少痛苦之色,只是唇色较以往苍白了几分。
他靠在封如故耳侧,用唯有他们二人能听清的低音,与他说:“……如故,你终究不够狠心。”
韩兢顿了一顿,似是在沉默,又似是在隐忍极大的痛苦。
半晌后,他说:“……可是,这样很好。”
言罢,韩兢身体前倾,狠狠往前一撞,将封如故推开,自己却先向后倒去。
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封如故将他这个罪人厌恶地推倒在地、与他划清了界限一般。
仰面跌倒时,韩兢胸膛安详地起伏了数度。
其实,韩兢还有许多话,没有对封如故说。
他想问封如故,还记得林雪竞吗。
韩兢并不喜欢林雪竞,从一开始就是。
他之所以想让封如故来做不世门门主,是因为韩兢清楚地记得,当时在不世门中,他把亲手牺牲文忱等人、从而换取威信,当做一件正经的建议去提。
封如故想得到这样的主意,可封如故决不会这样做。
封如故永远是封如故,做不成林雪竞,做不成时叔静。
这样,就很好了。
韩兢本以为,他会这样安详,直到死去。
这本是他为自己计划好的结局。
在这之前,封如故给了韩兢三天,而韩兢用这三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好好铺垫了自己的死亡。
连常伯宁他也去看过了。
他认为自己不会再有遗憾,哪怕在死前未曾看上常伯宁一眼,他也知足了。
可连他自己也料想不到,自己眼中的世界,竟会在濒死之际,一点点变化了模样。
韩兢微微睁大了眼睛。
深灰色的世界渐次褪去了冷锐的光,有了光,有了色,有了美。
沉淀在他眼瞳中的那深潭似的蓝,也是渐渐由淡转浓,趋于乌黑。
……天地,原本竟该是这个样子的吗?
那么,原本的他……原本的韩兢,该是什么样子的?
剧毒迅速地将他的身体蛀蚀一空。
韩兢的身体猛然一动,方归清明的眼前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
整个世界,艳若三月的桃花。
……
春日初阳,桃花如锦浪。
三月的丹阳峰桃花坞里,立有一座小小的桃花庵。
桃花庵中,乃是三门设下的学堂,专授道门高阶之术。
今日负责授课的指月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