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他,“我父是冬日搅入六王叛乱一案,同年秋闱我名列前茅。那时何等意气风发,只觉得双亲俱在,爱妻爱子在侧,虽然叙儿体弱,但以程家之力总能调养好。”
但世事无常。
程祖父卷入叛乱丢官罢职,程祖父是程家的天,他出事后程家必定大乱,再忆及程偃所说的程叙幼时体弱……
“你猜的对。”程偃抬头看向月亮:“那时我们一家人都急着你祖父的事,一个不留意叙儿就没了。你祖父回家后听到这个消息,身心受创,不久也去了。”
程叙言一时无言,他觉得这里面有猫腻,程祖父以平民身份能官拜户部侍郎,心性必定强于常人,比起程祖父听闻孙子去世受不住打击,程叙言更倾向于程祖父在牢中被人下黑手。程叙的死不过是压倒程祖父的最后一根稻草。
此后程偃在家守孝,直到他的旧友登门。
“…我不愿意揣测旧友,但实在太凑巧。”程偃心里憋着一口郁气,他长长呼出来,“那人姓柳,单名一个悉。”
“柳悉解释说,我们两人谈及过往,我伤心欲绝至突然昏过去,他来不及拉住我,以至于我磕到头。后来我就时而醒时而糊涂。”
程偃揉了揉额头:“我至今想不起当时的情况,脑中一片空白。你娘本就因为叙儿去世伤心,再见我变成这样,终究是没扛住。”
陆氏再不敢在京城待下去,一边带着儿子回渭阳县,一边寻名医。
程叙言惊的半晌说不出话,他看着程偃的后脑:大夫说那里有淤血。
“当时为什么不告那个…那个柳悉……”在程叙言的印象中,陆氏是个手腕狠辣的妇人。程偃吃了这么大的亏,陆氏不恨吗。
程偃低低笑了,他伸手弹了一下儿子的脑门:“世上哪有那么多讲理的事。”
彼时柳家势起,程家垮台程偃又被废了,其他人躲还来不及,谁敢明面上伸手拉他们。
程偃浑噩后,他身上的功名也被莫名其妙革除。若换了旁人肯定要闹,但陆氏不敢。
“不要把你奶奶想的太厉害。”程偃拉回他的注意力,笑了笑:“以后你进入官场就懂了。”
头顶的月亮不知何时被云层遮挡,周边万籁俱寂。
程偃起身:“太晚了,我们回屋吧。”
程叙言看着递过来的手,他伸手握住,“一只手有点冷,但如果是两只手就会暖和。”
程偃眉眼微弯:“小呆子。”
少年与成年人相对而立,零散的月光从程偃身后而来,照亮了程叙言的脸,照进他漆黑的眸中,映出一点光。
我就是你的希望。
你是我的孩子。
长夜不会一直笼罩大地,在这之前需要忍耐,当天光破晓,光明会重临人间。
父子俩一同回厢房,程偃躺下时还笑:“你这么大了,我跟你躺在一起总让我有种跟同窗同榻而眠的错觉。”
“爹跟同窗同榻过?”程叙言好奇。
程偃伸出一根手指:“有过一回,当时跟人出门游玩,回来的途中下暴雨,好不容易寻得一家客栈又只剩一间房了。”
程叙言噗呲笑出声,他爹这运气也是…委实不太好……
程偃也笑:“第二天我们两个人都顶着黑眼圈……”
厢房传来一阵阵笑声,次日程叙言起床看着程偃眼下的乌青,一下子没忍住又笑出声。
程偃斜了他一眼:“你要不要也去照镜子,嗯?”
程叙言微讶,他什么也没说,高高兴兴去做饭。
也不知是何缘故,或许是在府城那次受的刺激太大,这一次程偃竟然清醒好多日。父子俩谈论文章,出门踏青。
直到易全山一脸欢喜的跑来捉住在外漫步的程叙言的手,“叙言,你中了,你是童生老爷了。”
程偃并不意外,还问道:“是府案首吗?”
易全山连连点头:“偃兄弟你真是神机妙算。”他又对程叙言比大拇指:“叙言,你太棒了。”
整个望泽村都热闹起来,跑到程偃家门口凑热闹,见程家父子来了立刻让出路。
“叙言是童生老爷了,真了不起。”
“……叙言这脑瓜子怎么长的啊…”
“叙言平时吃什么……”
程偃进屋后数了钱给报喜的人,对方掂掂重量,又是一通好听话把程叙言吹的天上有地上无。
待报喜的人走后,村民们齐齐涌进程偃家,看程叙言又惊叹又羡慕,再细瞧更惊觉当年那个病殃殃的小孩儿如今大变样。
程叙言的面貌轮廓其实没怎么变,但给人感觉就是不一样,不但身板挺直,浑身气质内敛却不见懦弱,一双眼睛更是又亮又有神,好个俊俏儿郎,尤其这儿郎还有本事。
众人恍惚算着程叙言的年岁,最后不知是谁惊呼道:“十四岁的童生老爷!我的天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