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巴掌,自此后,牢牢记住了她。紧接着,她顶着崔慕礼便宜表妹的身份出现,矫揉造作地想取悦崔慕礼,他视其为眼中钉,处处与她作对,原以为是不满她的虚伪,却在经历无数后幡然醒悟——
他喜欢她,或许从第一眼,或许在无数次的斗嘴中,或许是狼袭时的危难相伴……数不清,理不明,总而言之,他喜欢上了她。
他曾待她那样过分,取笑她的出身,苛刻她的行为,不分青红皂白污蔑她与旁人。他就像个傻子,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凭着恶劣的性子横冲直撞,一次次地伤害了她,甚至连求娶都带着高高在上的施舍。
直到她在花朝宴上的那番话,狠狠打醒了他。
出身普通又如何?她父亲虽是九品芝麻官,却尽忠职守,轻身殉义,是位值得人敬佩的英雄,而她或许曾短暂迷失,寻回本性后,亦延续了其父的风骨傲意。
砂砾虽小,亦能积如高山。蚍蜉微渺,亦有鸿鹄之志。
她像一只破茧而出的蝶,勇敢而坚韧,美到令他窒息。他按捺不住地想靠近她,近一些,再近一些,更近一些……直到能揽她入怀,切实地拥紧她。
他明白她的抗拒,那是对过去他给的伤害遗留下的痕迹,但他想,即便她是一座冰山,他也会用持之以恒的耐心与爱意去赎罪,去融化她,不管一年,十年,还是数十年……
他将从未外述过的秘密告诉了她,恨不得将自己剖开展现给她,给她看真心,看诚意,看耐力。
只要她能给个机会,他必定不会再做丁点的蠢事,竭尽所能地去爱她,呵护她,一辈子都好好珍惜她。
今日是他十九岁生辰,他回到初次见面的凉亭中,想坦白而热烈地告诉她,他有多么多么多么地欢喜她。
然而他等啊等,从白天等到黑夜,风雨未歇,谢渺也未曾出现。
他心中的期待随着时间缓缓消匿,不甘转瞬即逝,他掏出袖中的泥人儿,用指腹摩挲着与她极其相似的脸庞,轻声道:“没关系,你不来,便由我去找你。”
他故技重施,趁着夜黑雨晦潜入海花苑,院子里已是乌漆一片。他径直走到窗前,曲指轻轻叩响。
雨水如注,顺着瓦檐急落。他倚在窗边,低声喊:“谢渺。”
他耳力极好,听出屋内没有动静,可他莫名感觉到她在听。
他带着笑,没有半分不满,道:“我在城外等了你好久,你没有来,于是我便来找你。”
“今日是我十九岁的生辰,我本该陪着母亲在府里为念西祭奠,但我生平第一次逃了出来,因为我想见你,与你共同度过今天。”
“我本都想好了,先带你去登云楼看景,再去翡翠轩看镯子,然后去东阳游湖——虽然这个天气的湖景普通,但我的画舫上有许多新鲜玩意儿,有西洋望远镜,万花筒,机关傀儡人……”
“待我们玩尽兴了,坊上有御厨,你想吃什么,便让他们做什么,还能直接从湖里钓新鲜的鱼,做一桌全鱼宴……”
“你吃过氽鱼丸吗?鱼肉去刺剁碎,加点甘薯粉搅拌成软泥子,用汤匙舀成均匀的丸子,在滚水里过一遭便成了。我自小爱吃这个,有一回足足吃了三十个,把我母亲都吓了一跳。”
“我从前被猪油蒙了心,不知道自己喜欢你,反倒处处为难你,但我当真悔了,我想了解你,了解你喜欢的,你讨厌的,你害怕的。我也想让你了解我,我的过去,我的家人,以及我对你的感情。”
屋内还是没有声响,仿佛在雨声滂沱的夜,所有人都入眠,唯有他保持清醒。
他不介意,继续道:“这些天,我去找了个捏泥人的师傅,照着你的模样捏了个泥人儿,捏的不算精致,我试了许久功夫才成功,你便凑合着看。”
他掏出泥人,替它包了厚厚的帕子,仔细地摆到窗台,“我将它放在这里,等我走了,你将它收进去,切莫被雨水淋化了。”
他拣东拣西,又说了会话,看了眼天边,忽道:“谢渺,雨停了,天快亮了。”
薄雾弥漫,掩不住天光微白。
“谢渺。”周念南露齿一笑,低不可闻地道:“祝我生辰欣忭,万事顺遂。”
*
窗外再无响动,谢渺睁开了眼。
她白日喝完姜汤,一觉睡到傍晚,等到夜里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脑中翻腾的是姑母愤怒的脸,伤心的泪,以及她的那句:你与你父亲如出一辙。
是吗?
她与父亲相处的时日太少,少到来不及熟悉对方,但父女连心,他们相像是情有可原。然而父亲心怀大义,坚持做一名好官,而她……而她短见薄识,所坚持的,不过是落发为尼,在庵堂求容身之处。
她活了两世,体验过爱恨悲欢,执念全无,与其再度在红尘翻滚,倒不如遁入空门。
都结束了。
姑母,崔慕礼,周念南……
恍神间,外头竟响起周念南的声音,夹杂在雨声里,不甚清晰,却又字字入耳。
他絮絮叨叨话家常,像变了个人,摒弃桀骜不羁,用截然相反的耐心在诉说,诉说他的情意与欢喜。
她静静听着,隔着棱窗,隔着雨夜,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