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素来流传着太皇太后当年的英明威武事迹与积攒多年的威名,多少嫔妃宫人即便未曾亲眼见识过,也畏太皇太后如虎。
但娜仁作为从小长在慈宁宫的紫禁城小霸王,和他们就不一样了。
娜仁对太皇太后倒没有什么惧怕,太皇太后对她而言就是个温柔慈爱的老人。至于手腕心智那方面,她知道太皇太后厉害,也确实亲眼见过,但从未在这上面留心过。
对她来说,与其对太皇太后的手腕能力长篇短叹大发感慨,有那个时间,不如好好品尝一下慈宁宫小厨房大师傅的手艺。
等到后来,她也接过了太皇太后手上的一部分势力,才对太皇太后在宫中究竟是怎样的手眼通天有了深刻的认识。
但她还是不在意!自然也没有多放在心上。
顶多需要用到的时候感慨一声:姜还是老的辣啊。
直到今天,被太皇太后叫到慈宁宫的时候,娜仁才开始觉得:有一个在宫中手眼通天的长辈,其实挺吓人倒
她心里多少猜测到太皇太后想要和她说的是什么,进了正殿之后在暖阁落座,娜仁没着急开口,而是捧着一碗茶慢慢地品着。
这会谁先开口,谁就失去了主动权,她越是沉得住气,等会还能多两分底气后路。
若是这会便急急忙忙地张口问,便是落尽太皇太后铺好的网里,擎等着太皇太后把想知道的都套出来。
嗐,段数不够技巧凑。
娜仁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一边静静等着太皇太后开口。
好在太皇太后并不是真的想在这上头与她一决高下,略等了一会,见她还没出声,便先笑了,“你打小就沉得住气,瞧着心直口快什么都放在脸上,其实也压得住拿得起,表露出来不过是因为不在意罢了,真在意的东西,你总是能牢牢地守住,无论是压下心中的心思,还是想要保住的东西。”
知道太皇太后话里的重点不是这个,娜仁仍旧低头静静听着,没出声,
太皇太后笑容愈发明显,轻声道:“我总觉着我这一生在教育孩子上是很失败的,但老来老来,把你养大,倒是证明我在教养孩子上头倒还算过得去。”
“您教得好。”娜仁露出谄媚的笑容,边把炕上的茶碗端给她。
太皇太后斜睨她一眼,轻哼一声,又忍不住笑了,轻声笑骂道:“油嘴滑舌!”
“也是您教得好。”娜仁继续道。
太皇太后叹了一声,抬手揉了揉眉心,收敛起面上的笑意,道:“我是有正经事与你说。”
“我也是正经地听着您说。”娜仁立刻摆出端正严肃的姿态,坐姿挺拔庄重,宛如在领导面前认真听训的年度先进个人。
太皇太后本来心中各种思绪乱飞,有许多话想要与娜仁说,这会看她这样子,心中情绪更加复杂,好一会,才轻坦一声,缓缓道:“我本是很正经的,这会你这样子,却叫我多少正经严肃的心情都飞到九霄云外了。”
她揉了揉娜仁的头,眉眼间还是满满的慈爱温和,一如这些年,许多许多的岁月里。
娜仁依偎在她身上,靠着她的肩膀,低声闷闷道:“我知道您说什么。”
“你真的知道吗?”太皇太后神情有几分复杂,“都说皇帝的愧疚是把双刃剑,可那是对旁人而言。对你而言,皇帝的愧疚只会是有利而无害,拿捏把握得当,足够保证你一生平顺安稳。”
“可我不想要那样的平顺安稳,也不觉得如果没有那份愧疚,我便不会平顺安稳了。”娜仁靠着她,缓缓说着,语气很平缓,面上却是正色庄容,很严肃正经的,“我不希望他一生都活在对不住我的愧疚当中。”
“可那确实是事实。”太皇太后用平常的语气说出了最残酷的话语,“你的伤势为他受的,根基是因他伤的,即便这些年补养得很好,但当年的痛也不是假的。他本就该弥补你。”
娜仁正起身子,抬起头,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望着太皇太后,似有万语千言诉说不尽,又仿佛清可见底,乌黑的瞳仁中只倒影着太皇太后一人。
“可您分明知道,那只是一小部分。”娜仁道:“皇上还在愧疚我被留在宫中不得自由,可我被留在宫中,就真的不自由吗?心中有山水天高,便是被困在囚牢中,也是自由的啊。而且我被留在宫中,就只是因为皇上吗?”
她紧紧盯着太皇太后,分明没有多么炙热的目光与激烈的情绪,太皇太后却仿佛被那样清冷平静的目光烫到了一般,下意识地侧过头,避开了那个眼神。
看着她的反应,娜仁轻轻一叹,“您看,您心里也是明白的。皇帝的愧疚是好东西,可我不需要,我只希望他能好。”
娜仁见太皇太后眉心微蹙,心里打好腹稿,定了定神,继续道:“这些年,我能在宫中安稳立足,不只凭借皇上支持,或许也不只是凭借您来撑腰。能在宫中立足的女人,总是有些手腕的,这话是您说过的,不是吗?”
太皇太后神情微动,娜仁又笑着道:“我觉着,我这些年过得很开心了,我希望您、皇上也能开心。并不需要愧疚于将我困在宫中又或是怎样,从一开始,这就是你情我愿的交易,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啊,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