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方不让家里离开的时候,朱守庆非常不满, 跟程白说:“我不信他手里没握着殷晓媛的把柄。这个把柄一定至关重要, 拥有决胜翻盘的力量, 就算我跟你最后把这桩官司打输了,他也能在官司结束之后翻盘。他这是看不起我们,也不信任我们!”
程白对方不让的认知其实和他差不多。
但这时候她不置可否, 只笑了笑说:“我们回去之后还是好好想想吧,如果女方真的有把柄, 不可能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只看我们是不是能发现。”
还是那句话,所有已经发生的事实都是客观的、既定的, 官司的输赢全系在己方、对手和法官的能力上, 如果他们不能从中找出殷晓媛的破绽, 那只能证明她和朱守庆的能力都不够而已。
两人道过别, 各自驱车返回。
其实在先前意识到自己“频繁”地查看微信消息时,程白面上看着是把手机放下了, 可只有她知道, 自己实际上是更心不在焉了。
路边的梧桐树已经浓阴一片, 碧色蔓延。
天气却有些闷热。
虽然有太阳悬挂着, 可云层压得低低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走路都带不出几丝凉风。
程白觉得自己想了很多, 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到路口的时候, 竟然正好看见边斜的车。
由徐杰开着, 停了下来。
边斜穿了一身纯黑的衬衫,微微蹙着眉,刚下车来就看见程白,于是连忙跟她挥了挥手:“程律,回来啦!谈得怎么样?”
程白也把车停在了路边,想起下午时在方不让那边交谈的结果,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殷晓媛一定要离婚的问题了,是方不让一定要离婚。所以让殷晓媛撤诉这个方法他根本就没打算采用,还是得思考一下从别的方面入手。”
这答案显然出乎一般人意料。
连边斜都忍不住拧眉思索了片刻:“这位方大律还挺折磨人。”
程白心里压着事儿,破天荒并不想在这案子上多聊什么,只跟他一道往别墅的方向走:“你下午去工作室了?”
边斜道:“新书有点事要商量。”
这话说完,他转头凝视着程白,似乎想要观察她:“你看起来好像不大高兴。”
程白垂眸:“有一点。”
边斜两手插在兜里,迈着两条笔直的大长腿不紧不慢走在她旁边,听了这三个字,不由抿唇笑:“跟我有关?”
“……”
突如其来的沉默。
程白终于停下脚步,站在那一片长满了爬山虎的墙下抬首望着他。
闷热的城市里,这是陈旧的一隅。
藤蔓上新长的绿叶动也不动一下。
边斜长手长脚,瘦长的身材,但凡穿上衣服就会给人一种很清朗的感觉,显得平易近人。
唯独这一双,其实很深。
他总是平静地观察这个世界,观看别人的悲喜,无论何时何地都像是置身事外的局外人,独有一种云淡风轻的超然与矜贵。
此刻,这一双眼便注视着她。
程白于是忽然觉得这个人太精明了。
她没有回答。
而边斜已然知道答案,唇角便慢慢翘了起来,眸光流转间却是又深了几分,但也不追问,只道:“我新书好歹也算是在天志取材,说起来写好之后都还没给程律看过,今晚你要不帮我看看吧。如果有什么法律专业的问题,这时候发现了,我还能抓紧时间再改改。”
正好方不让那案子有点走进死胡同,硬想也想不出什么东西来,程白觉得也是时候放松一下大脑,便答应了下来。
她本来也有点好奇。
也不知这本到底写了什么?
毕竟边斜这本书恐怕不仅仅是在天志取材那么简单,他还去了英国,找了方让,加了他的微信,甚至他书还没写完的时候就逼得姜明怀放弃了自己的项目,转投到他工作室了。
回到别墅之后,边斜便把工作室那边打印出来看效果的样书找了一本出来,递给程白。
——《灰度》。
看到这书名时,程白便震了一下。
所谓“灰度”,是在黑白摄影中用黑色为基准色来表示物体所形成的一个术语。灰度色,指的是纯白、纯黑和从纯白到纯黑的一系列过渡色。
灰度越高,颜色越黑;
灰度越低,颜色越白。
它是一个黑与白之间的范畴。
用在律师行业,可真是太贴切了。
虽然还未翻开这本书,可仅仅看这两个字,程白已经能感觉到这一本书的分量,以及边斜这个故事的野心所在。
盯了这书名好几秒,她终于把书翻开。
开篇竟然是在繁忙的地铁站。
一名耄耋之年的老人穿着朴素,向插手站在台阶边、打扮得不修边幅的男人求助,自称丢了钱包,想借两百块去城中找自己的儿子。
那男人凝视了老人片刻。
他看上去似乎有些消沉,摸了钱包,拿出了两张钞票,似乎就要递出去,但垂眸间又把手收了回去,将钞票放回,钱夹合上。
一身无言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