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来到荆州,雷远就生活在大江之畔,尤其最近这阵子,对长江上的水运可见识得太多了。敌军三回,自己一回,现在是友军一回,还没算刚到荆州从夏口到乐乡的那一回。这么几趟看下来,虽然他是水军的外行,也渐渐了解了一点门道。 大江蜿蜒横贯荆州,在荆州范围的长度,约千余里。这千里江段上,因为地理水文条件的差异,分为三个不同的部分。 在荆门、虎牙两山以西的峡江航道,总体来说江窄水急且多有险滩、礁石。为了便于行驶和纤绳牵引,普遍使用首尖身窄的船只,便于穿行在狭窄航路上。 荆门以东,直到江陵城东二十里的江津口这一段航道,江面宽广,江水流速平缓,因此在江面上淤积了数十座沙洲,又常有大风。《孔子家语》上说,非方舟避风,不可涉也。所谓方舟,便是船体宽平,船头方宽的航船,这样才能鼓帆而行,抗拒大江的风浪。 江津口以东,大江与汉水合流,水势浩淼若汪洋,那便是种种大船巨舟往来之所了。荆州水军的几艘楼船,日常就在这个方向活动。 最初听诸葛亮说起,将调动四将所部沿江而上,奔赴夷陵的时候,雷远曾经担心过能够通行于峡江航道的船只不足,不能够及时运输兵力。现在看来,只见江面上樯帆密布,竟然足有近百艘船只奋力出没于风波之间,而船只的整备状况也都良好。 雷远全没想到如此景象,不仅吃了一惊:“这么多船?” 冯习哈哈笑道:“这都亏得向巨达的手段。我军抵达之后,他竟然立刻纠集起上百船只、上千船员水夫,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 冯习未必真的不知道,只不过不愿多说而已。 雷远瞥了冯习一眼,心想:此人心思缜密,不是寻常只知道厮杀的武人。 此前玄德公把南郡南岸地的夷道、很山等县合并为宜都郡,任命张飞为宜都太守,向朗督令诸县民事。雷远可以确认,向朗在此地的任务中,必定包括有渗透益州在内。 荆益之间的商业往来,在这几年的大乱世中几乎停滞。控制商队的世家大族本身,也多在战乱中遭受损失。比如此前与庐江雷氏联姻的习氏,本身以经商而得巨富,掌握着北抵邺城,东至吴会的几条商路,但近年来失去了荆襄本据以后,便不可遏制地衰弱下来。 但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仍然能够迅速恢复。就像习氏借由乐乡大市的渠道,大举开拓与荆蛮的交易,而向朗在夷道为为宗族重开商路,也是理所当然。只要商路渐渐恢复,重新招募与此配套的船只、人员,并非难事。 如果要把这事仔细拆开来解释,未免就会牵扯到向朗收集船只的目的,进而有揣摩玄德公战略意图的嫌疑,所以冯习只作无知,将话题带开了。 他指着即将入港的几艘船只道:“那些人,便是甘兴霸安排下的纤夫吧?哈哈,这会儿都便宜了我们。” 这会儿两人已经策马抵近临江河,可以看到船只逆水而上的情形。 这一段大江的江畔没有迂曲可供停船之处,反倒是悬崖峭壁甚多,因此举凡抵达夷陵的船只,都得在临江河码头停靠。可是临江河通往大江的一段,水流颇为湍急,岸边也有嶙峋险滩,因此必须由纤夫出力,才能把船只拉扯到较上游的码头。 甘宁设立在码头旁边的营地,便是纤夫的居所。 营地被攻占以后,任晖很快就控制住了这些纤夫,勒令他们照常投入工作。 纤夫们总数大约两百余人,每三十人成为一组。有的携带小旗负责号令,有的携带船桨登上船只,协助船上的桨手,有的在岸上列队拉扯纤绳,还有的纵跃在礁石上巡视,防止纤绳被锐利礁石割断。 在他们热火朝天的工作下,聚集在江面上的船只迅速进入临江河,一艘艘地停靠,而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卒,分别按照旗帜指示,有条不紊地下船。 雷远和冯习两人等了没多久,就看到了霍峻和向宠的身影。 这两位都是和雷远往来颇为频密的好友,此番相见,俱都喜悦。他们一来感慨于好友的地位已非昔时可比;二来也因为自己归属在好友的麾下,日后建功立业可期。 他们欢笑重逢的场景,落在立马于较远处的李严眼里,别有一番感慨。 他是个有心人,哪怕不用探看荆州军的军势,只在寻常交谈中,就能分辨出荆州的虚实。适才的谈话中,他只觉得冯习见多识广,妙语如珠,而雷远眼光如炬,言必有中,哪怕不谈领兵作战的能力,这两人都是难得的人才。 再看这时候,荆州军后继兵马的将领登岸,彼此之间居然如此亲密,也与益州大是不同。 须知将领之间的协和,未必说一定彼此就气味相投,很多时候是因为都知道日后会迎来更大的发展,所以愿意彼此协调,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 近年来,益州内部暗潮涌动,文武派系林立,有所谓东州人与本地世家的矛盾,又有地方豪强与蜀郡大族的矛盾,如庞羲、严颜、吴懿等人又自拥实力,彼此防备……此等惨烈而永无休止的内部争竞,与荆州强力崛起的生机勃勃之态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