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思绪完全乱了。 他简直想要大叫,又想拔出长剑砍一些什么来发泄。 皇帝失踪了!失踪在战场上!而且,很有可能被乱兵所弑!这不是小事! 皇帝是天子,代天而抚万民,法天而行德政,代表了天命!自秦始皇帝以来四百余年,天下帝位延续,历经数十位统御天下的皇帝。除了那个新朝皇帝王莽以外,绝无一人失踪于战场,绝无一人死于乱兵之手,绝无一人尸骨无存! 哪怕近代以来天下丧乱、王纲解纽,可皇帝始终都是皇帝!哪怕丧心病狂如董卓,都是在废黜先帝为弘农王以后,才敢鸩杀。即便如此,董卓也成了祸崇山岳、毒流四海的逆贼,其豺狼之性,哪怕千万年后都要受尽唾骂! 哪怕是公认的逆贼如曹操,你看他凌轹汉室、戮杀主后、鸩害皇子,可敢碰皇帝一根手指?皇帝始终都是皇帝!哪怕曹操图谋篡位,在面上也得尊重皇帝,因为不尊重汉家的皇帝,就等于剥夺了皇帝的神权外衣,使天下人都不会尊重新起的魏朝皇帝! 可现在…… 刘备只觉得天忽然间冷得厉害,干燥空气中稀有的水汽都要化成冰碴子,悉悉索索地渗透进自己的体内,让人的血肉都变得僵硬,透不过气来。 “那可是皇帝!”刘备恶狠狠地道:“曹操这厮,竟把皇帝带到战场上!分明是他置皇帝于险境,这才生出这事端!这厮真是恶毒,真是穷凶极恶……我才不会去吊唁他!” 他想要骂几句,可随即又颓然。 曹操已经死了! 他已经死了,再多的恶意,再多的抨击,又与他何损? 可怕的是,曹操在死前大张旗鼓安排禅让的举措,恰恰证明了他绝不可能弑君。他拿着皇帝在手里,是有用的! 刘备抬起眼,瞥了一眼法正,慢吞吞地问道:“孝直何以认为,皇帝可能为人所弑?你又是怎么判断出,这与我军有关?” 法正咽了口唾沫,应道:“我素来听闻,曹操诸子不和,各拥实力,时常争权夺利。这其中,骁骑将军曹彰的官职虽不甚高,却实际掌握宛、雒乃至许都、邺城的驻军,是诸子之中军权最盛者。若皇帝在曹彰手中,他凭此便足以与许都朝廷展开政治上的合作,必定如获至宝。所以,他若控制着皇帝,绝没有隐瞒的道理。” “唔……孝直,你继续。” “至于我们……”法正沉吟片刻:“大王,我们高举的,是反曹兴汉的旗帜,若皇帝在战阵上逃归我方,那不仅是对我方大义的认可,更是对曹氏逆贼身份的最终确认。当年曹操以阉竖之后,尚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如今大王身为汉家宗室,一旦迎奉天子,无数难题就此迎刃而解。这个道理,关将军和雷将军两位,不会不明白。” “也就是说,孝直以为,皇帝并非被人控制、藏匿。” “是。” “那么……”刘备隔了好一会儿,才涩声道:“那就是……多半是在战场上遭了不测。” “很有可能。” 法正起身,从军帐边上的文件架上取出一摞书卷,将之放在案几上展开:“大王,请看。按照我方军报所说,曹操领着他的五校之兵沿淯水南下,旋即遭到我军痛击,当日便溃败奔逃,即便如此,还遭我军斩俘十万以上。曹彰所部一口气退到新野,都没能集合起一两万人。当时的情形,何其惨烈,何其狼狈?大王,我以为,此等狼狈情状之下,那些曹氏的乱兵们恐怕没有袭击皇帝的心思,也不可能有这个余裕。” 刘备沉默了会儿。 他等着法正继续说,但法正眼观鼻、鼻观口,偏偏就不再说了。 法正的意思很明白,只不过,就算以法正的胆量,也不敢再仔细分析下去。战场上只有曹刘两方,如果不是曹军败兵干的,会是谁? 汉家皇帝是魏王更进一步的阻碍,难道就不是汉中王更进一步的阻碍了? 法正的推论并不复杂,道理也很简单明白。刘备一听就明白,这天下间有得是聪明人,他们也很快就会明白。聪明人一旦明白了,就会让全天下的人明白。 偏偏这样的事,没法解释。一解释,就证明你有这想法,只会越抹越黑。 刘备深深吸了口气,眼前浮现出曹军四散奔逃,而己方数万大军如狼似虎,在广阔的战场上肆意冲杀,毫无顾忌地展开屠戮,泼洒出的血污遮蔽平野的景象。 他自己就是最有经验的老卒,深知再怎么严格管理的军队,到了战场上就会变成猛兽。只有他们变成猛兽,才能用最暴戾的杀戮来施放心中的野性,才能用最凶残的杀气来震慑对手,把对手的斗志一点点地碾成粉碎。 在这个过程中,杀戮是根本不可避免的,也几乎没法管控。如果皇帝在这时候也陷入逃亡的人潮中,与追击的将士撞上,而他又没能说服杀红了眼的士卒的话…… 刘备觉得下一口气怎也提不上来,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块块的大石头砸了进去,砸穿了胸膛,砸进了肺。他挣扎着想要呼吸,却根本对抗不了憋闷的痛苦。 刘备上一次见到皇帝,是二十一年前的事。当时皇帝并不如后来外界传言的那样,对他多么亲切。那只是一个习惯了在朝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