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宝林双手抓着牢狱木杆,浑身上下都在发抖,一直眼眶通红看着地面。
她脸上的血色迅速流失,直至变得苍白、惨白,谁也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她在想些什么。沉默了许久许久之后,她才恍惚抬起脸。
“宫里头应该没有人敢和你说真话了……谭招娣,你穿的这身,实在不好看。”
“……”谭招娣缓缓皱眉。
怎么又扯到这个话题上了,这重要吗?
何宝林虚弱弯起唇角,一如初见般宛若神女降世,声音轻轻:
“但你指甲上涂的蔻丹很好看。”
“红红的,很鲜艳,和我以前爱涂的一模一样。”
谭招娣眉头皱得更紧,什么意思?
这是在嘲讽自己学她涂红蔻丹吗?
何宝林继续:“你既然学我,可知晓为何我只涂红蔻丹。”
谭招娣没否认,声音硬邦邦:“为什么。”
何宝林:“因为我娘亲爱涂。”她失神笑着,眼帘疲倦耷拉着望向地面,“代代人卷入泥沼,代代人重蹈覆辙。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将家族利益凌驾于个人选择之前,我娘如此教导,淑妃的娘也是如此教导。为什么到你这儿,仿佛就认定是我没有良心,是我做了件错事。死又何惧,为何偏要杀人诛心。”
顿了顿,她更显疲惫叹道:“你这样,我也会觉得很冤枉。”
谭招娣怒了,声音不自觉变大:“代代人如此,就一定正确?!”
何宝林:“你还是不懂。正不正确,根本就不重要。”
“我不懂?”
谭招娣怒极反笑:“好啊,就当是我不懂。你们所有人都说我不懂,都将我看作深宫之中唯一的异类,那我就当这个异类!谁稀罕和你们一样,我偏要与众不同。”
“是吗。”何宝林笑了:“现在的你,和我又有什么不同。”
谭招娣费解:“你说什么?”
何宝林看向她指尖的红蔻丹,喃喃:“有何不同。你我又有何不同。”
谭招娣足足反应了好几l秒钟,愣滞看到自己手指甲上的一抹鲜红,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突然间被震慑住,大脑一片空白,一时半会都想不出合适的话语来反驳。
皇宫是一个大染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好像也慢慢的被同化了。
她不再耀武扬威,更没有来时那般理直气壮,下意识退后数步,慌不择路转身往外走。临转弯之前,她还是心有不甘问:“你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除了为家族求情,这一点我不可能会退让!”
为什么会心有不甘。
就连谭招娣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她到底想听见什么呢?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她还在大草原上策马奔腾时,也曾偶然结交过几l位朋友。那个时候他们之间当然也会有矛盾,但朋友之间没有隔夜仇,想来,也许是因为大家都是敞亮人,谁做错了事情一目了然,又肯放下身段主动道歉。
过节便不会像个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乃至于滚成一团仇恨,再也敲不碎。
可以前的经验放在深宫中再一次毫无用处。
何宝林从来没有向她道歉过,她等了两年,都没有能等到一声道歉。
为什么。
究竟是不知悔改,还是从不觉得自己有错?
她这两年一直都很不甘心,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活得稀里糊涂,可她甚至都不知道到底该怎样做,才能让自己觉得好受些。在深宫里待的每一天,她都觉得浑身血液在叫嚣,在沸腾。
她痛恨每天的太阳升起,真正痛恨的却远不止太阳升起。
向我道歉吧。
谭招娣心中酸胀,止不住默念——
如果你道歉,我会好受点,真的,我会好受很多。
如果你道歉,你是真心知错的话,我以后就不为难你了。
如果你道歉……
等了很久,身后终于响起声音。
那是极轻极轻的“砰”一声闷响,像极了重物落地之声,又因为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稻草,这声音仿佛被压在了水面之下。谭招娣瞬间鼻酸,全身上下泛着一股子麻意,脖子僵直不能回头看。
紧接着。
是“噗嗤”、“噗嗤”的血声,血液浸透枯黄稻草,不消片刻,整个牢房里就腥味弥漫。
守在牢房外的狱卒听见动静小跑过来,一拐过拐角就吓得摔倒在地,互相搀扶着连滚带爬打开牢狱门。
哗啦——
哗啦——
铁链沉重的声音。
“何宝林?”
“何宝林自尽了!”
七嘴八舌。
不断有人从谭招娣身边跑过,不慎撞到了她的肩膀,将她撞得摇摇欲坠,没有一个人看清楚她脸色惨白呆站着的模样。
那些悉悉索索的交谈声像是蚂蚁被闷在锅中四散逃逸,堂皇又猎奇,唯独清晰刺穿耳膜的是那一句:
“地上的这些簪子是哪里来的?”
当年谭招娣锒铛入狱,何宝林来探望她,临走前留了一根红玛瑙簪子给她——
留一枚尖锐的簪子,才能够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