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的回忆像带着雾气,所行之处皆飘忽不定。
入了那破屋,方知是一间极小的道观。
墨青裳男子正立于破旧的供桌前摆放烛台、签筒等用作供奉之物,随即转身。
那男子眉眼深邃,虽无表情,但唇角天然上翘,似含笑,布衣破落,乍一看是有几分清艳,可浑身尽透一种说不清的锋锐之气。
梦中的柳扶微心中一颤,这一副烟霞色相虽是头一次见,莫名给她一种极为熟悉之感。
百年前的阿飞却并不为意,只当这位就是与自己相约一见的流光神君:“想不到仙君下凡还得自己摆台,也未免太过磕碜。”
青衫男子见来着是一个女子,“就你一人?”
阿飞:“不然呢?”心中是想,在这里给他种下情丝绕,难度确实有点高。
忽听门外一阵动静,是凡人的脚步声。青衫男子袖袍一掠,将她带到了供台后——原来那神像后的围墙内别有一道归墟之处,肉眼凡胎辨别不得。
看来神仙下凡都是躲在此处听民祈愿。
此时外头来了个老书生对神像叩头,未开口,心声竟传到了这归墟内。
原来是个屡屡落榜心生绝望的老书生。
青衫男子盘膝坐于蒲垫之上自怀中取出一笔,提笔于半空中挥就,那一列字恰恰落于外边老书生手中的签筒之内,那老书生求出一签,见字曰:前尘往事皆云烟,凡事劝君饶一着,得忍且忍莫回头,专心致志必可得。
那老书生见了签文,半悟半醒着离去。
阿飞不解:“仙君这是何意?”
青衣男子道:“此子寒窗苦读二十年取不得功名,非是才疏学浅,而是他年轻时心上人被挚友所夺,心结不解才做不出有益治世的好文章。”
阿飞不置可否。看这位神君认真为他们指点迷津,或要他们勤勉坚持、以德报怨,心中只觉得他瞎忙活——凡人要是能做到这些,又何必来此求神拜佛?
待到太阳落山,她想着时辰差不多,正待对他下手,又见外头来了一人。
这回是个衣衫褴褛的少女。
少女父亲好赌欠债,母亲病故不久,如今债主上门,父亲欲要将她卖身为奴,她与父亲对抗无果,绝望之际只得来此道观求神明指点。
阿飞眼睛眯起,看出这少女浑身散发的妖煞之气。
既是妖,那些寻常签文哪里有用?
她估摸着这少女离妖变不远,颇有些好奇这位神君会如何做。
他提笔半晌,果然落不下字,随即取来那张古琴,铮一声,但看外头泥塑神像前的灯烛倏地燃起,泛着淡淡红焰。
少女原先灰败的眼睛亮起,忙自怀中拿出一盏油灯,打算去接那火焰。
阿飞:“这是?”
青衫男子道:“此女将误入歧途,启明灯或可助她心境澄明。实则她心性坚韧,纵然暂处逆境,也有柳暗花明之日。”
话虽如此,少女几次尝试未果。
阿飞悠悠哉哉道:“仙君之火乃是善火,她现在恨不得与亲父同归于尽,当然接不住。反正是妖,何不由着他们自生自灭。”
“她若妖变,将要更多无辜生灵死于她手。何况,众生平等,仙与妖并无区别。”
阿飞闻言,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随即抱在胸前的双手放下,忽尔抬手一推,指尖一道力量蹿出,莲花灯座上的红焰升腾成了明媚的蓝焰。
少女手捧的油灯竟然接住了焰火。
青衫男子平静如水的眼睛终于露出了些微诧异之色。
阿飞笑吟吟道:“生存是本能,一味向善是愚蠢。就算要让人按照你的那套去做,也需得以利诱之。脉望之力能让他们知道如何做才是最有利于自己的,如此,才不会做自取灭亡之事。举手之劳,仙君不必客气。”
她正待多说几句脉望的好处,好让这位仙君放松对自己的戒备心。他却目光幽静地望来:“你是,妖灵飞花?”
见他此刻方知,阿飞怔住,终于回神:“难道,你不是流光神君?”
“我不是。”
阿飞哑然片刻,“那你方才为什么装作认识我?”
“我以为你是审我的仙使。”
“审你?”阿飞默了一瞬,会意。想来这个神仙私自下凡修改凡人命途,也违天规,他却将她误认作要拿他的仙人使者。
阿飞不再奉陪:“看来是我认错了人,叨扰。”
言罢迈出结界,正待离开,他叫住了她:“你不是流光的对手。”
听他口气,似乎和流光神君颇熟。
她顿足:“仙君是来替流光神君当说客的?”
“也许,我可与飞花姑娘你,结为盟友。”
她回身:“噢?敢问仙君名号?”
“风轻。”他的眼蕴含着充满兴味之色,“吾乃神尊风轻。”
**
回忆戛然而止。
柳扶微自深醉中惊醒,一颗心砰砰直跳。
寝屋内宫灯摇曳,她撑坐而起喘了片刻,望着脉望指环,手在抖,眸也在颤。
若记忆没有出错,当年……神灯的第一簇火,竟源自于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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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