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吉身上。覃吉有所察觉,抬眼看向她,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张羡龄笑容渐渐消散,认真看起剧来,察觉到深意之后再听这一出传奇,她忽然发现其中处处有暗示。等演到卢胜试探假汪直这一场戏时,暗示更加浓厚了。
卢胜念白道:“我听说汪厂公原是大藤峡之乱时入宫的,想来他必定会说广西土话,正好我也会唱支广西小曲,可拿来试他一试。”
听到这里,张羡龄侧过头去看朱祐樘。他原来的表情是很柔和的,这一下却是面无表情。
张羡龄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为了合群,还是挤出一个笑,与一众老娘娘们一起喝彩。
曲终人散,张羡龄与朱祐樘并肩走出清宁宫。
她装作无事的笑一笑,问:“回去吗?”
朱祐樘握了握她的手:“你先回坤宁宫休息,我还有些事,要去乾清宫处理下。”
他放开她的手,转身往乾清宫的方向去。
笑笑忽然喊了他一声。
朱祐樘回眸,瞧见笑笑站在月光里,占尽月色皎洁。
“我等你回来才睡。”
朱祐樘点了点头,拂袖转身。
虽是夜里,但满宫的灯火照亮了半个紫禁城,格外热闹。圣驾抵达乾清宫,一阵阵鞭炮声又急促的响起来,飘散着淡淡的硝烟味。
朱祐樘坐定,脸绷得紧紧的,吩咐道:“传阿丑过来。”
方才那一出传奇,他原来还不觉得有什么,戏往后头唱,众人笑声越发响亮,他心底的愤怒也如同夜空中的圆月一般,越爬越高。
不多时,阿丑来了,他并不是独自一人进殿的,身旁还跟着覃吉。
朱祐樘坐在圈椅上,一双手紧紧握住扶手处的龙首,指节微微有些发白。他看一看阿丑,又扫一眼覃吉,心里已然有数。
这一出戏,是司礼监授意阿丑演得。
“覃吉,你有什么话要向朕说。”
覃吉只觉得脊背都窜过一抹冷意,万岁爷大多时候都是称呼他为“伴伴”的,这时却罕见的叫了他全名,可见万岁爷有多愤怒。
他当即俯首,跪在地上道:“臣斗胆,听说纪旺与纪贵原来姓李,进京之前,内侍蔡用给他们改的姓氏。”
覃吉将自己私下所探明的疑点一一说出来,又道:“臣亦听说,宫外有一人,名李福,也四处嚷嚷说他是皇亲。”
“孝穆皇后姓纪。”朱祐樘冷冷道。
覃吉硬着头皮道:“据说,在广西土话里,纪、李同音。”
月光透过绮户,在冷清清的金砖上投下影子,白晃晃的一片,乾清宫内外,没有半点声响,极为安静。
半晌,朱祐樘短促的笑了一声,笑声带着点凄然的意味。
“也就是说——花了这么长时间,费了这么多功夫,你们连孝穆皇后是姓纪还是姓李都没查清楚?”
“微臣惶恐。”
又是长久的沉默,终于,朱祐樘开口说话了,声音平平静静:“今日是元夕,好好睡一晚,明日一早,传蔡用、纪旺、纪贵和那什么李福到乾清宫来。下去歇着罢。”
这几句话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在乾清宫呆呆坐了许久,一动不动。
殿中侍奉的李广胆战心惊,大气不敢出,一直快到宫门落钥时分,才上前小心翼翼的问:“万岁爷今日可是歇在乾清宫?”
朱祐樘如梦初醒,看了一眼天色,的确很晚了,他原打算在乾清宫歇息,可转念一想,笑笑还在坤宁宫等他。
他略微洗漱一番,快步回到了坤宁宫。
坤宁宫里,张羡龄一边做小橘灯,一边等朱祐樘回家。
把橘子瓤掏空,其中放上一小节白烛,点燃,就多了一点熹微的光。她做到第五盏小橘灯时,朱祐樘终于回来了。
因时间实在是太晚了,两人梳洗了一下,便就寝了。
灯烛全熄,张羡龄却留下了几盏小橘灯,小橘灯里的蜡烛很短,过一会儿,就自然而然熄灭了。
寝殿中再没了半点光亮,张羡龄合上眼,打算睡去,忽然听见枕边人的说话声,如慕如诉。
“纪旺和纪贵也许是假的。”
“我娘也许姓纪,也许姓李。”
“好好的一个人,来世间走了一遭,生了个孩子。她的孩子还是九五之尊,一国之君,却这孩子竟然连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有何亲人,一概不知。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事?”
朱祐樘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笑笑拥入怀中,像溺水的人在浩浩荡荡的江河里,抓住了唯一一根浮木。
幸好,他如今还有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