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灰蒙蒙的天色,坤宁宫殿里也显得格外暗淡。
上午,宫人内侍们抬出灯来,拿着银火镰将三大盏珠子吊挂灯一盏一盏点燃,又拿了几盏桌灯来,轻轻搁在书案上。
有了灯火,看报纸时便不会伤眼睛。
张羡龄一手托腮,一手拈着燕京小报的一角,一行一行看下去。
因政事并非燕京小报的主要内容,是以只在乙版的右下角留出了一块版面,简要说了个别文臣弹劾织女机鹊桥机之事。
寥寥数笔,可张羡龄却已经可以透过这文字,瞧见一群满嘴仁义道德的老夫子。
她将报纸一折,细碎的声响里,腹中的孩子动了两下。张羡龄轻轻拍一拍腹部,安抚似的,而后抬起头,望向眼前的蔡衡与萧荷花。
两人默然而立,站的笔直笔直,甚至有些僵硬。虽说顾及在坤宁宫,脸上只能带着淡淡的笑,免得讨中宫娘娘不喜,可俩人的眉目间都藏着忧色。
张羡龄轻轻靠在椅背上,腰后垫了一个软垫,里面塞的事棉花,轻柔似云朵。
她舒舒服服的靠着软垫,悠悠道:“这事,我已知道了。”
蔡衡撩起袍子下跪:“是臣不好,没办好差事,请娘娘责罚。”
他一跪,萧荷花也紧跟着跪下,口中请罪。
“不干你们的事,起来吧。”张羡龄道。
她心里明镜似的,但凡一样新事物诞生,无论前途多么光明,总归会经历些风风雨雨。那高中课本上都讲了,新事物战胜旧事物不是一帆风顺的,必然经历曲折的过程。
如今,织布机与鹊桥机正在经过曲折的过程。
蔡衡问:“那……娘娘可有什么指示?”
他将自己想到的应对之法说出:“不然,臣看能不能请上书的官儿吃酒,同他说明情况,要他宽容宽容?”
张羡龄摇了摇头:“你们什么都不用做,让子弹飞一会。”
“什么?”
张羡龄笑起来:“我是说,以不变应万变,行了,你们下去歇着罢。”
她既然发了话,蔡衡与萧荷花就是心里着急,也不敢多嘴,俯首道了声“娘娘千岁”,便退下了。
梅香提过来一个铜鎏金缠枝牡丹手炉,小声道:“这些事,娘娘如今不管也成,您如今身子重了,还是要多多歇息才是。”
张羡龄将手炉捧在手中,手炉中除了银霜炭还加了一粒香料,清香袅袅,有安神之功效。
“倒也不能完全不管,不然要是我这心血给闹没了,更怄气。”
她凝神想了一会儿,与梅香附耳说了好些话。
梅香听完,应声道:“娘娘放心,我一定把消息传下去。”
张羡龄微一颔首:“这事也急不得,没个数年的功夫,还真难搞定。对了,周姑姑今日可好些。”
周姑姑年事已高,到了冬日,寒风一吹,身子骨更受不住,三日前下坤宁宫月台时,不慎跌了一跤,便告了病假,在直房修养。
“女医开了药,吃了几剂,周姑姑精神也好了些。”梅香禀报,“早上我去看她,她老人家能吃半个馒头了,不像前两天,只能喝粥。”
张羡龄道:“库房里还有好些燕窝没吃呢,你问问女医,若是周姑姑能吃燕窝,便挑好的熬给她吃。”
“记着了。”
梅香正答应着,忽见秋菊走过来,停在暖帘下。
“娘娘,膳房已经备好膳了,是否传膳?”
“可以。”
秋菊便去张罗传膳之事,梅香也陪在一旁伺候。
今日午膳之中,最为瞩目的一品菜是清水打边炉,这是中宫娘娘亲自说了做法,吩咐坤宁宫膳食做的。看着和京中时兴的黄铜涮羊肉火锅有些类似,但也有所区别。所谓清水打边炉,顾名思义,就是一锅清水置于炉上煮食。
司膳宫女放了几块姜片、陈皮、葱白入清水锅,又撒了少许盐,便是初始的汤底了。
桌上依次摆着几盘菜,都是生的,要下锅子烫了方能吃。这烫菜的顺序也有讲究,得先下生鱼片,再下牛肉、肉丸之类的,方能使味道不混杂。
薄薄的生鱼片放在清水中一焯,便捞出来蘸酱。酱汁并不复杂,粉彩花卉纹碟底铺满酱油,加些研得碎碎的香料,再倒上几滴芝麻油即可。虽然都是简简单单的食材,却将鱼肉本身的鲜美展现的淋漓尽致。
张羡龄连吃了两片鱼肉,脸上隐隐有了笑意,她怀这一胎反应大,吃不得油腻的东西,便想起了清水打边炉。从前吃这个,还嫌弃有些寡淡,如今吃起来,倒是正合她的口味。
侍奉张羡龄用膳的宫人瞧她今日胃口不错,脸上笑意也浓厚了一些。
用膳毕,张羡龄命梅香将剩下未动的生鱼片全到在锅里烫熟,要她用食盒装好,拎着周姑姑吃。
梅香拎着食盒告退,走出殿门,身后跟着的小宫女便赶忙将食盒拿过来,笑道:“姑姑莫累着,我来拿。”
梅香道:“从前都叫娘子,如何又改叫姑姑了。”
小宫女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周姑姑如今歇息,您不就是坤宁宫的管家婆子么?”
“这话不许再说。”梅香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