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明鸾离开上京许久, 坐在马车上,心中有些闲愁闷,不知道上京的人情世故是否依旧。
这次, 她是作为顾家的二女儿, 安远将军顾封的幼妹, 皇帝在平凉府遇上的新宠, 进京的。
上京也没有什么不同。
已经是梅雨季节, 满天笼着一层模糊的烟雨,竹瓦更显青翠, 裴元白独坐高楼上, 看着烟雨朦胧中的十万人家,筛上一盏酒。
他吞下这一盏酒。
滚烫的, 灼热的。
他在追忆,在痛苦。
如果那时候他不任性, 殷明鸾就不用远嫁胡国,余生在满满黄沙中奔波。
他不解, 明明是圣上最宠爱的妹妹, 为何却偏偏选择了她去做诱饵。
这就是天家无情吧。
木阶上响起咯吱咯吱的走动声,有人来了二楼。裴元白转头望过去, 看见殷宝华正收起伞骨,他恍惚记得, 那是曾经他在宫中初遇殷明鸾时, 殷宝华拿着的一柄伞。
往事如烟,裴元白怔怔看了那伞半晌。
殷宝华冷了脸,她冷声道:“裴元白, 我们的婚期已经定下了, 你最好把从前的心思放下, 或者……”她顿了顿,轻轻说道,“或者你尽早退亲。”
裴元白拧起眉头,想到了某天深夜他父亲对他说的话。
那日,他愤然反抗道:“许氏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为何还要我娶嘉阳公主。”
父亲的目光深邃而坚定:“只有这样,许晖才会信任我。”
裴元白悚然一惊。
不久,许晖白发丛生,隐约有隐退归乡之意,裴元白清楚,这是父亲的计划。
裴昭让许晖相信,许晖隐退之后,他会保护许氏门人。
裴元白又筛了一盏酒,火辣辣的酒穿过肠,他扔下酒盏,摇摇晃晃走向殷宝华,握住了她的手。
殷宝华一愣,低头看他们交握的手。
“我对不起你,宝华。”
殷宝华霎时间心里仿佛漏了一角,有东西淌了出来,让她的心变得柔软,她可以马上原谅裴元白的漫不经心。
“宝华,到时候你逃婚吧。”
听到这句话,殷宝华脸上煞白,她恨恨扔下了裴元白的手,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裴元白往后退了一步,想要坐在椅子上,却摇摇晃晃倒在了地上。
***
陆淮驱车来到了侄子的宅院。
院落里的楝花簌簌落下,在院墙外飘了一地,清苦又细腻的楝花飘进陆淮的鼻子里,他迈步走进宅院,看见陆桓的院子里开了许多花。
陆桓搭着架子,手中拿着一只玉碗,在搜集荼蘼架上的雨水。
他穿着白绢衣,偶尔风动,吹起他的衣裳,更催起他不住地咳嗽。
陆桓清减了不少。
陆淮暗暗吃惊,不知道为何。
“桓儿。”他叫陆桓,陆桓回头一望,放下了玉碗,缓缓从架子上爬下来。
陆淮笑道:“你倒有闲情逸致,若是许晖知道,不定要气歪了鼻子。”
陆桓不在意笑笑:“他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何必费神。”
陆淮问:“这是在做什么?”
陆桓有些黯然,许久他说:“我有一位故人,有一回得了疮病,需要这些花花草草的巧东西做药膏。”
“如此。”陆淮听了并不在意。
陆淮和侄子对弈,期间将许氏的近期动作推演了一遍,陆淮总觉得侄子虽然是全神贯注的,精神却十分不济。
陆淮问:“你冬天一直病到现在,大夫怎么说?”
陆桓沉默半晌,说道:“是心疾。”
陆淮叹了一口气:“掰倒许氏非一日之功,你也不必太过忧心挂怀。”
陆桓说:“我知道。”
一局对弈完毕,陆桓收拾棋子,忽然间问道:“和亲的长乐公主,从此后就没了消息吗?”
陆淮说道:“迦罗布逃窜,生死不定,那娇弱的公主,还有谁能管呢?”
陆桓用帕子掩住口唇,咳嗽了一阵。
陆淮心中一动,看向陆桓,陆桓用帕子擦了嘴,然后将帕子藏进衣袖里。
陆淮看着陆桓嘴角尚未擦拭干净的血渍,惊讶中不知该如何言语。
陆淮从陆桓府中出来,他坐在马车里,看着繁华的街道,人群熙熙攘攘,忽然见人群分开了两侧,前方武襄候府的马车从街上穿过。
陆淮拨开车帷往外看,见到那马车直往安远将军府去了。
安远将军府近日来热闹得很。
无非是因为顾将军留在平凉府的妹妹。
道听途说的消息,说是圣上在回京途中带上了顾家的幼妹,这一举动让大家议论纷纷。
莫非是看上了那女子?
安远将军府内,没有人将这种流言当真,毕竟顾封和顾妩娘都知晓,顾小妹就是殷明鸾,是圣上心中的妹妹。
殷明鸾被伽罗布掳走后,有一段时间消息全无,顾家人只以为殷明鸾凶多吉少,兀自悲伤。
那时候,卫陵总是提着酒壶来安远将军府。
听闻圣上要将长乐公主嫁给伽罗布,卫陵又一次走进了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