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恒赶车,出了东兰山,一口气总算缓过来了。
耿曙则徒步在后跟着,发出铠甲的声响,其后则跟随着他的十二名亲卫。
再后面,又是被雨淋得浑身湿透的界圭。
姜恒想来想去,这事情也不能说是耿曙的错。
“你要去哪儿?”耿曙远远地喊道,“恒儿!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我朝你认错!”
姜恒知道耿曙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认错只是不想他怄气,而第一次征讨林胡人,乃是汁琮与太子泷下的决定,耿曙只是雍国的一枚棋子。第二次前来,则是界圭告诉了他。
“界圭朝你怎么说的?”姜恒停下马车。
耿曙也是一肚子气,摘下头盔,抹了把脸,说:“他说你被林胡人扣下了,让我来救你,顺便端掉这村子,也好朝落雁城交差。”
马车停了下来,亲卫们便就地待命,姜恒从车上下来,怒气冲冲地到得溪流前去。
界圭跪在雨后的一道溪水前,躬身洗涤布巾,擦拭左眼,先前姜恒那枚火炭熏得他脸上漆黑,眼睛却没有受伤,眉骨一侧烫出了少许水泡。
“你走罢,”姜恒说,“回落雁城去,不用你跟着我了。”
界圭抬头,看了眼姜恒,没有说话。
耿曙知道姜恒是真的发怒了,来到他的身后,说:“我错了,恒儿,都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界圭说,“我该等到你走了以后再动手,先前只怕待咱们离开,郎煌为保万全,撤离驻地。”
姜恒听到直到此刻,界圭还想杀人,当即躬身捡起一块石头,想给他一下,但想到一路上界圭的照料,又于心不忍,扔出去时失了准头,落在溪水里,溅了界圭一脸水。
界圭抹了下脸,朝姜恒笑了笑,依旧是那吊儿郎当的笑容。
姜恒转身,上车。耿曙好不容易跟来,见姜恒好些了,说:“往旁边挪挪,我给你赶车,喏,现在只有咱俩了,你要打要骂,就动手罢。”
这次姜恒没有拒绝他,耿曙便接过马鞭,赶车。
“你不想杀林胡人,是不是?”耿曙说,“我不知道,我以为你被抓了,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姜恒说:“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你就没有半点判断吗?他们是人!不是畜生!你当是今天晚上杀鸡吃吗?不杀就不杀,留它一命?”
“不重要!”耿曙说,“不重要,好,我知道了,行!你说得都对!”
姜恒深呼吸,耿曙说:“我以为你被抓了,着急才来的。”
说着,耿曙吹了声口哨,风羽便飞过来,停在车上。
耿曙又回头看了眼,见界圭在溪流前长身而立,没有追上来,远远地看着货车离开。
“恒儿,”耿曙说,“我想死你了,我每天都在想你,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山阴城!”姜恒没好气道,“回去练你的兵!”
“练完了!”耿曙说,“他们得回家帮忙收麦子了,走罢,你不想再让界圭跟着,就让他走,我陪你,行不?我绝不乱杀人。”
“那些是你的臣民,”姜恒认真道,“是你的百姓。”
“好了,我知道了。”耿曙叫苦不迭,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他放开缰绳,拉着姜恒的手,姜恒要挣开,耿曙却按着他,在他唇上狠狠地亲吻了一下。
姜恒当场就气消了,一时无言以对。
“我也想你了。”姜恒说。
“每天么?”耿曙一抖马缰,说道。
姜恒:“不是每天,有时实在太忙了,忙得倒头就睡。”
耿曙说:“我就知道,我再忙也会想你的。”
说着,耿曙忽然想起亲卫们还跟着,便回头吩咐几句,让他们回山阴城去,带领军团,回到落雁、灏城与大安等地,参与接下来的秋收。
姜恒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已经看不见界圭了,不知去了何处。
耿曙折腾一夜,开始有点热了,卸下铠甲,只穿一袭单薄的黑色武服内衬,一手搂着姜恒,犹如从前般,伸手摸他的后腰处。
“瘦了这么多。”耿曙不满道。
姜恒叹了口气,索性倚在耿曙身边,也不生气了,耿曙便腾出手来,玩他的耳朵,手指在他耳上绕来绕去的。
“好难啊,哥。”姜恒说。
“不想走了吗?那就回去?”耿曙说。
“我说,要改变雍国,实在太难了。”姜恒在耿曙怀里翻了个身,拉过他的另一只手,让他环抱着自己,悲哀地说,“想建起一个国家须得经过不知道几代人,要毁掉它,却很容易。”
耿曙挠了挠脖颈,三个月里,他在军队里连话也不常说,一副绝世名将的派头,更须树立威严,否则部下不好管。但一见到姜恒,他又恢复了骨子里那少年的模样。
“你都忙什么?”姜恒问。
“练兵。”耿曙说,“训练他们,根据地形偷袭、渡河、平原徒步、纵马、攻占山丘、破城、夺旗、运送物资、埋伏战、遭遇战、游斗战、阵法。拉练么,都这样。”
“师父说得对,”姜恒想了想,说,“我的心肠太软了。”
他不得不承认,界圭的选择才是对的。
在耿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