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欢垂眸看向几上,两只琉璃雪花状碟子上盛着一样海棠酥、一样姜果梅,都是颜色极好,能使人食指大动之物。
她拈了一颗姜果梅在手上,好半晌,方道:“你自幼,读是圣贤书,行是君子行,这上头,我是知道你。只是为上位者,手中总要有些手段,方能安稳存身,亦是拿捏属下。如今前朝局势渐稳,按说,你也该放心了。只是我这些日子,怎么总是觉着,你这身下椅子,不稳当呢?”
弘皓垂头悉听,沉吟半晌,对答道:“大抵圣贤之心,正大光明,洞然四达。”
宋知欢摇头失笑,“我最不喜那劳什子程朱理学,这一句倒是有理。”
“只是……”她将弘晖面前茶盏取来,弘晖忙要抬手斟茶,她却轻轻一摆手,自取了茶壶来为自己与弘晖添茶。
复又将茶盏退去,唇角噙着三分笑意,神情却冷得厉害,“人心诡谲、世事叵测,若君子便可安座无忧,世间又岂有诸多冤案厉法?”
“晖儿啊——”她长长叹了一声,侧头去看花树上争相吐艳花朵,发间挽着珍珠流苏微微摇曳摆动,仿佛也映着主人心绪,“你跟着你阿玛历练多年,前朝诸多阴暗隐晦之事,我不信你不知,也不信你阿玛还是王府中‘天下第一闲人’之时未曾教你!你自己如何想,阿娘不逼你。只是一句话,阿娘需得告诉你:如今你阿玛不是阿玛,是‘皇父’;如今你不是王府世子,是太子!你一身系着多少人性命与余生。你看先帝废太子,那位理密亲王,如今又如何?他后人又如何?你不为我们这些老,也为琏儿和秀泽想想!”
她情绪稍有些激动,当即一闭眼,掩着胸口慢慢平复。
弘晖忙要起身上前,却被宋知欢一摆手止住了。
只见好半晌后,她徐徐吐出一口浊气来,睁开眼睛,一双黑白分明眼眸还如弘晖记忆中他孩提时一般澄净温柔,她抬手抚了抚弘晖头,将至而立之年人了,被这一抹温暖触及,弘晖竟觉心中酸涩难忍,一时眼眶微红,微微起身,退了两步,对宋知欢行了大礼,“儿谨遵阿娘教诲,不敢相忘。”
宋知欢叹了一声,忽然起身三步并两步地上前将他保住,一面慢慢抚着他脊背,嗓音沙哑,泪水夺眶而出,“晖儿啊!你在我心里,和你姐姐他们是一样,你知道吗?如今你也是个大人了,阿娘心里,你还是个孩子呢。阿娘这样逼你,阿娘心里也疼啊!疼!”
弘晖一时顾不上激动与心酸,忙又劝慰宋知欢。
柔成也忙上前轻劝两句,待半刻过后,娘俩情绪都平缓下来,弘晖扶着宋知欢远处落座,轻声道:“阿娘,您心,儿子明白。”
“你不明白,阿娘又有什么法子呢?”宋知欢摇了摇头,口中止不住地叹息,“你当我为何心急?你额娘与你说过多少回,你要往心里去!也罢,左右你也大了,有自己筹划打算,也有妻子儿女,阿娘没什么能教你,只盼着你能万事三思而后行罢了。”
弘晖正色道:“阿娘,您今日话,儿一字一句,都记着。”
“记着就好。”宋知欢长长舒了口气,复又笑了,“看我今日,又哭又笑,你额娘若在,怕是要骂我‘状似疯癫之态’了。你坐下吧,咱们娘儿俩赏会花,稍后你额娘过来用午膳。”
“是。”弘晖忙答应了一声,自回去落座。
许是宋知欢又哭又笑把弘晖吓着了,又或许是这些日子这样话无论是敏仪、徽音还是东宫账内幕僚都说了太多,到底他是听进去了。从此,弘晖撒手许多不必要公务,不笼络群臣,安心于差事之余,更多陪伴妻儿以品人间烟火,读书品茶、调琴弈棋,怡情养品修身养性。
更有空余,竟捡起了少年时在宋知欢身边蹭上两手调香,只是半桶水水准也拿不出显摆,又开始虚心求教了起来。
正见徽音前些时日诞下一女,他安居毓庆宫中,倒是一家和乐。
皇帝回京时,见到如此景象,诧异之余竟也稍稍放心些许。
只是随着放心来,还有防备,毕竟当年他用也是这一招。
无论他那边如何手段,弘晖自佁然不动,渐渐也让皇帝放心。
后宫之中另起娇妾,或明艳动人,或楚楚清丽,渐渐这些本就只剩下面子情浅邸旧人就更成了摆设了。
敏仪、宋知欢位尊好说,华姝那边更不必提,虽恩宠淡薄,年节恩赏却定然是皇帝特意庆祝上上等,韵姐儿又把弘时新得小女儿送入宫中,她自带着孙女儿过日子,好不自在。
余下诸人中,也就宁馨那里常有御驾鞭响,只是宁馨那冷性子,又有娇女缠人,长春宫较之从前便也逐渐冷清些许,到底比别处还好上不知多少。
忘忧和兰珈是自来没在意过这个,兰珈诚心礼佛,忘忧只要有吃有酒有玩,如今两个小又成婚在即,二人被敏仪压着帮忙,也顾不得这个。
故而如今后宫中有争端也就是四五个新人了,纳喇氏盛宠一骑绝尘,她也是摆明了兵马是为了扶持家族进来,从不恃宠生娇冒犯尊位,日日一副笑模样,实在冷脸也是恩怨分明,故而虽然恩宠最盛,在这些旧人中却也是有口皆碑。
乌雅氏倒是几次三番想要生事,奈何皇帝不宠她,敏仪也是不